卫生间里,水声哗哗。
江淮掬起一捧凉水,狠狠地拍在自己脸上。冰凉的刺激,让他因为演戏而过度紧绷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闹肚子?
当然是假的。
他只是需要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也无法过度解读的理由,来获得一个宝贵的,脱离监控的“战略喘息空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
“我真的……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当个学渣啊。”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吐槽。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男卫生间门口,五十米外的走廊拐角,班主任老王和另一位体育老师,正像两尊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地,执行着最高级别的“清场”与“警戒”任务。
任何试图靠近这片区域的生物,都会被他们用“今天厕所维修”的理由,无情地劝返。
在他们眼中,这座卫生间,已经不是卫生间了。
那是“病人”江淮,在释放完“求生信号”后,选择的第一个“自我疗愈的安全屋”。
神圣,而不可侵犯。
五分钟后,在监控室里十几双眼睛快要把屏幕瞪穿的时候,江淮,终于从他的“安全屋”里,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平稳,表情平淡,像任何一个刚刚解决了生理需求的普通高中生。
然后,他走回了教室。
当他推开后门,再次坐回自己座位上时。
他敏锐地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变了。
不再是那种死寂的,凝固的,把人当成易碎品的紧张。
而是一种……充满了好奇、试探、以及“准备好跟你一起演一出正常人对手戏”的,诡异的鲜活。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如蒙大赦,匆匆结束了课程。
下课铃声,如天籁般响起。
按照昨晚的规定,此刻本应是“全体禁闭”时间。
但就在铃声落下的瞬间,班级的大喇叭里,突然传来了教导主任李扒皮那被刻意压低,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
“咳咳!全体师生请注意!‘阳光重塑计划’进入第二阶段——‘社交功能唤醒疗法’。允许……允许同学们进行正常的课间活动。重复一遍,正常的,课间活动。”
这条堪称“解禁令”的广播,让整个高三七班,瞬间从一潭死水,变成了一锅即将沸腾的温水。
大家可以动了!
他们可以……和他们的“神”,进行“正常”的互动了!
离江淮最近的前排同学,酝酿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上演了排练已久的第一幕。
他伸了个懒腰,然后“不小心”,将一支笔碰掉在了地上。
那支笔,咕噜噜地,精准地,滚到了江淮的脚边。
全班的呼吸,都停滞了。
监控室里,老校长的拳头,攥紧了。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着江淮,这个刚刚展示了“人类属性”的“病人”,会如何应对这个,充满了“社交善意”的,小小的意外。
江淮低头,看到了脚边的笔。
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他甚至,还想伸脚把它给踢远点。
但,理智告诉他,不行。
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他弯下腰,捡起了那支笔,然后轻轻敲了敲前排同学的后背,将笔递了过去。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因为一个正常人,做这种事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表情。
然而,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在观察者眼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回应了!他做出了友善的交互行为!”刘主任在监控室里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这是巨大的进步!说明他正在尝试,重新融入集体!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过激的防御!太棒了!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案例!”
那位捡回了笔的同学,更是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他觉得,自己拿回的不是笔。
t;是神,亲自传递给他的,一丝温暖的圣火。
紧接着,是第二幕。
班里的学习委员,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江淮的身边“路过”。
因为“太过匆忙”,最上面的一本物理练习册,“不小心”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江淮的桌子上。
练习册摊开的那一页,正好是昨天讲到的一道,关于抛体运动的难题。
江淮的眼皮,跳了一下。
来了。
碰瓷式互动2.0版本——学术交流。
学习委员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啊……对……对不起啊江淮同学,我,我不是故意的。这,这道题……好难啊……”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求知”的渴望,和“你快看,这是你最熟悉的物理题,快想起你曾经是学神的快乐吧”的,拙劣的暗示。
江淮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道题。
他的“悲剧光环”,正在忠实地发挥作用。
他那空洞的眼神,在别人看来,就是看到了“抛物线”这个“创伤触发词”后,产生的应激反应。
监控室里,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不好!刺激源!这是刺激源!”李扒皮又开始喊了。
江淮知道,他必须打破这种“联想”。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本练习册,递还给学习委员。
然后,他指了指那道题,用一种最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足以让整个“紧急干预小组”的三观,再次重塑的话。
“哦,这道题啊。”
他顿了顿,眼神真诚,语气笃定。
“我也不会。”
全班,石化。
监控室,死寂。
学习委员,当场宕机。
在刘主任的大脑还在疯狂分析“我也不会”这四个字背后,到底蕴含了何种“退行性防御”还是“自我身份否定”的深层心理动因时。
江淮,转过头,看向了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立不安的同桌,顾然。
他觉得,不能再让他们演下去了。
主动出击,才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他拿起桌上的一本空白草稿本,撕下一张纸,揉成一团,然后,像初中男生一样,轻轻地,丢在了顾然的头上。
“喂,”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不耐烦的懒散,“下一节什么课?”
顾然被那团纸球砸得一个激灵,他看着江淮那张再“正常”不过的脸,听着那句再“正常”不过的问话。
他终于,扔掉了心里那本厚厚的“演员的自我修养”。
“下节……好像是……英语。”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然后,又鼓起勇气,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淮……淮哥,你……你那肚子,还疼吗?”
江淮白了他一眼,那眼神,是如此的熟悉。
“你说呢?”
然后,他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一副“莫挨老子,老子要补觉”的经典学渣姿态。
看着这一幕,顾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他回来了。
那个熟悉的,欠揍的,会传纸条,会翻白眼,会趴下就睡的淮哥,好像……真的回来了。
而监控室里,老校长看着屏幕上那个趴着睡觉的,再普通不过的“学渣”背影。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救心丸,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正常了……”
他喃喃自语。
“终于,正常了啊。”
江淮的“杀青”之路,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病情好转”的集体错觉中,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