迤逦裙摆沿台阶轻滑而下,似逐浪翻涌,悄无声息落至底层。
一楼大堂歌舞喧阗,我拽着绿容一路穿行,竟无一人察觉。
她紧抿双唇,屏气凝神,眼底满是警惕与难以置信。
我低声宽慰:“不必这般紧张,只要不骤然喧哗,他们瞧不见我们的。”
绿容望着我,唇瓣翕动半晌,才挤出一缕游丝般的气音:
“公子,您这是何等神通?”
我眨了眨眼:“不过些微伎俩罢了。”
“对了,”我反扣住她的手,“你没察觉到异样吗?”
掌心相触的刹那,绿容先是一怔,随即惊得瞪圆了眼:
“你!”
“公子,不,你……姑娘……”
她语无伦次地上下打量,竟寻不到半分伪装痕迹,可我身上女子的骨架轮廓,又真切无疑。
愣了许久,她脸上漾开一抹淳朴的笑:
“原来你是姑娘家……你真了不起。”
神情陡然松弛下来,她松开我的手,提着裙摆在大堂轻转一圈,左右张望:
“我这样也无妨?”
此刻的她,褪去了花魁的矜持摄人,倒像个初出闺阁的豆蔻少女。
我含笑摇头:“无妨。”
她却不再流连,快步回到我身边,满眼憧憬:
“这样便够了。姑娘,我们快些出去吧,我真想瞧瞧永和城的夜色究竟如何。”
“我从未见过呢。”
我低叹一声:“这已是幸事。”
青楼女子出门,多是应召堂会,其间变数难料。即便青楼有后台撑腰,一个伎子纵有不测,又能掀起多少波澜?
绿容闻言一怔,随即低声附和:
“是。花魁不必出堂会,确是绿容的幸运。”
我握紧她的手腕:“这不止是幸运,更是你的努力。”
“走吧,我带你看遍夜间的永和城。”
……
七月晚风裹挟着暖融融的暑气,吹在身上无半分凉意。绿容踏出红袖招大门,衣袂翻飞,眉眼间尽是飞扬的神采。
她环视着昏黄灯烛映照的街道,轻声感叹:“原来外头的夜色是这般模样。”
“嗯,”我望着她,心底泛起怜惜,“要去夜市瞧瞧吗?有许多吃食。”
绿容眼中闪过动摇,最终却摇了摇头:
“姑娘,像我这般人,饮食用度皆有讲究。若是脸上生了痘疮,容貌受损,日后日子便难了。”
“何况人人都追捧细腰,这夜半三更进食,明日若水肿可如何是好?”
昏黄灯火下,她浅浅一笑,容色依旧摄人。
“能出来看一看,我已心满意足。”
我知晓她说的是实情,我能带她一时放肆,后果却需她独自承担。
思忖片刻,我说道:“那……去红袖招的路上会经过夜市摊子,我们可以边走边看。”
实则并非必经之路,只是这些吃食摊子,素来聚拢在楼子周边——只因夜里此处人声鼎沸,阔绰宾客随手消费,便足够摊贩们营生。
绿容眨了眨眼,好奇问道:“那位心性不凡的莲心姑娘,遇上牡丹妈妈,又能如何保全自己?”
我笑出声来:“我也正好奇呢。”
笑意未消,心底却泛起一丝隐忧。
周公子原本吩咐,发卖莲心前要先杖责五十,且她本是大户人家公子的贴身婢女,犯错发卖为防泄露阴私,多半要灌哑药、泼热油毁去嗓子。
可这才过去多久,莲心虽瞧着清瘦了些,却无半分憔悴之色,声音依旧如黄莺般悦耳。
陈管事对周公子的维护我看在眼里,绝不可能私下徇私放过莲心。
如此看来……这位莲心姑娘,怕真是深藏不露。
绿容听我说完,也面露忧色:
“姑娘,这位莲心莫不是还有其他手段?”
“我们红袖招也有几位大户人家发卖的丫鬟,那些人家处置下人,自有一套规矩。”
“若是怕她吐露隐私,当场打杀也有可能,断不会让她这样害了主人的婢女全须全尾地出来。”
“可如今听你这般说……”
我皱紧眉头。
莲心的那些阴私伎俩,先前想着周家处置下人的手段,我便未额外限制。
白日里乍一相见,倒忘了这茬。此刻细想,只觉处处透着诡异。
“走,我们去看看!”
夜市近在眼前,我拉着绿容快步上前,瞬间被阵阵美食香气包裹。
小莲在各个摊子间穿梭,只恨没随身带香——这几日她早已吃遍夜市,可瞧着绿容如孩童般深嗅香气的模样,竟也忍不住馋了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灯笼的催促声便传来,小莲顿时急了:
“快快快慕瑶,莲心出现了!”
下一刻,灯笼的聒噪果然在耳畔响起:“快来看啊!莲心正在台上被叫卖,那位林公子在台下大呼小叫呢!”
他喊着,忽然有些疑惑:“他们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身无分文?还是说,有什么银票我没摸出来?”
他跃跃欲试,竟还想再去搜刮一番。
而台上的莲心,脸色苍白地伫立着,宛若风中颤栗的白蔷薇,单薄得惹人怜惜。
当她泪光盈盈的目光望向林公子时,那位黝黑的公子竟如服食了五石散一般,整个人激动得近乎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