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门”内的感觉,并非简单的空间转换。更像是一滴墨水落入清水,我的“意识”在瞬间扩散、弥散,然后又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规则下重新凝聚。
没有脚踏实地的触感,也没有明确的上下左右之分。我仿佛悬浮着,又仿佛在漂浮。首先袭来的是声音——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像是无数个世界在同时轻声耳语,混杂着遥远的笑声、破碎的音乐片段、以及某种类似玻璃风铃被轻抚的清脆回响。这声音并不刺耳,却充满了整个空间,无处不在。
紧接着是色彩。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光源,但整个世界却沐浴在一种自身散发出的、变幻不定的光晕中。天空(如果那能被称为天空的话)是流动的、如同极光般的紫色和蓝色绸缎,缓缓舒卷。远处,悬浮着一些巨大的、半透明的、水母状的发光体,它们缓慢地脉动,内部似乎有星河流转。
而我“站立”的地方,脚下是一条宽阔的、缓慢流动的“河流”。但它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某种粘稠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琥珀色的液体,里面还漂浮着许多五彩斑斓的、像是凝固的糖果块一样的东西。这就是……流糖河?我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妈妈曾经在某个童话里提到过的名字。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除了那诱人的甜香,还有旧书的霉味、雨后泥土的清新、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电子设备过热时的焦糊味。各种气味混杂,却奇异地并不让人反感,只是显得格外……不真实。
这里就是梦境边界?和我想象中阴森恐怖的样子完全不同!它瑰丽、奇异,充满了超现实的美感,但也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缺乏坚实根基的虚幻感。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状态,轮廓与我现实中的身体一致,但更像是一个由光线勾勒出的虚影。我尝试移动,意念一动,这具光之虚影便向前飘去,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
手腕上,那缕爸爸给我的细小金线手环,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晰,散发着稳定而温暖的金色光芒,像黑暗中唯一的灯塔,让我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它是我与现实的连接,是爸爸力量的延伸,也是我返航的坐标。
我顺着流糖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前“飘行”。河岸边,生长着一些奇异的植物。有会随着周围声音改变颜色的发光蘑菇,有叶片如同镜子般反射着变幻天空的怪树,甚至有一片草地,上面的草叶在无风的情况下,自己编织着复杂的、一闪即逝的图案。
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却又死寂无声。除了那背景的嗡鸣,我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进行着一场盛大的哑剧。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河对岸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甜美的流糖河逐渐变得浑浊,颜色转向暗沉,漂浮的糖果块变成了扭曲的、像是烧焦的残渣。对岸的土地,被一片巨大的、漆黑的森林所覆盖。
那片森林与我所处的这边瑰丽景象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树木的枝干扭曲如同挣扎的手臂,树叶是毫无生气的墨黑色,静止得如同凝固的雕塑。森林上空,连那流动的极光天空都似乎被吸走了所有色彩,只剩下一种压抑的、深沉的灰暗。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寒意,隔着宽阔的河流传递过来。
那就是……沉默森林?
根据爸爸零星的提及和爷爷笔记里的模糊记载,梦境边界并非统一的,它由不同性质的区域构成,对应着不同的情绪和意识层面。流糖河区域,可能对应着甜蜜、幻想和较为平和的梦境碎片。而对岸的沉默森林,光凭这压抑的外观,就让人联想到恐惧、遗忘和更深的负面情绪。
我该过去吗?好奇心像一只小猫,挠着我的心。爸爸警告过不要深入危险区域。但……如果我不去接触、不去了解那些黑暗,我的学习和成长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永远待在安全的“新手区”吗?
犹豫间,我忽然看到,在沉默森林边缘的一棵扭曲怪树下,似乎蜷缩着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弱灰光的身影。
那光芒极其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而且颜色是那种不健康的、带着绝望感的灰色。不像我,或者周围环境的光,是鲜亮或幻彩的。那像是一个……被困住的、悲伤的梦境碎片?或者是一个迷失的意识?
我想起小辉之前被“情绪藤蔓”缠绕的样子。这个灰色的光团,会不会也遭遇了类似的情况?
帮帮他/她/它的念头,瞬间压过了对沉默森林的恐惧。爸爸守护边界,不就是为了帮助那些被噩梦困扰、意识迷失的存在吗?这,或许就是我实践的第一步!
我深吸一口(虽然在这里似乎不需要呼吸),努力回忆着爸爸教导的意念控制方法,将心神凝聚,然后尝试着,向河对岸那个灰色的光团,传递出一道微弱但清晰的意念:
“你……需要帮助吗?”
我的意念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接触到对岸那片压抑区域的边界时,似乎遇到了某种阻力,变得微弱了许多。但那个灰色的光团,还是猛地颤动了一下!
它似乎接收到了!
它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漂浮起一点点,露出了模糊的轮廓——那似乎是一个抱着膝盖哭泣的小孩子的形状。它没有五官,只是一个由灰色光芒构成的、表达着悲伤的意象。
一道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蛛丝般,艰难地穿越河流的阻隔,反馈到我的意识里:
“……怕……黑……找不到……路……”
果然!一个迷失在恐惧中的意识碎片!
“别怕!”我努力让自己的意念传递出安抚和勇气,同时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身,向着流糖河与沉默森林的交界处靠近,“我过来帮你!”
然而,就在我试图“渡河”的时候,异变陡生!
那片原本死寂的沉默森林,仿佛被我这外来者的意念和那灰色光团的微弱回应所惊醒!靠近河岸的几棵扭曲怪树的阴影中,猛地蠕动起来,数条粘稠的、如同黑色沥青构成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探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缠绕向那个灰色的光团!
“心噬魔”的爪牙!它们果然盘踞在那里!
灰色光团发出无声的尖啸,光芒急剧闪烁,变得更加黯淡。
“放开它!”我又惊又怒,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了我的“手”——那由光线构成的虚影手臂。我将这些日子练习的所有成果,将我想要帮助那个光团的强烈意愿,全部凝聚起来,想象成一道驱散黑暗的光箭,对着那些黑色触须,猛地“推”了出去!
没有爸爸那样凝练的金光,只有一道微弱的、乳白色的光束,从我掌心射出,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晃晃地射向对岸。
“噗!”
光束击中了其中一条触须的尖端。那触须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顶端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黑烟。然而,另外几条触须只是顿了顿,仿佛被这微弱的反抗激怒了一般,更加凶猛地缠绕上来,眼看就要将那灰色光团彻底吞噬!
我的力量太弱了!根本不足以驱散它们!
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被……
强烈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凝练、璀璨、熟悉无比的金色光芒,如同撕破阴霾的黎明之箭,从我所处位置的后上方,疾射而来!
“嗤啦!”
金光精准无比地划过,那几条缠绕着灰色光团的黑色触须,如同被热刀切开的黄油,瞬间断裂、消融,发出凄厉的嘶鸣,缩回了森林的阴影深处,不敢再露头。
我猛地回头。
只见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半空中,爸爸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矗立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件居家的灰色毛衣,但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的金色光晕,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握着那束完整的、光芒流转的金色丝线。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先是扫过对岸那获救后瑟瑟发抖、光芒依旧灰暗但不再被缠绕的光团,然后,如同沉重的山岳,缓缓地、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压在了我的身上。
“林、晓、晓!”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叫出我的全名。
“谁允许你,擅自闯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