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市刑侦支队，重案二组办公室。
林一舟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充满了秩序感。
桌面上一尘不染，文件用不同颜色的文件夹分门别类，按照严格的字母顺序排列。
笔筒里的笔，每一支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连电脑屏幕上的图标，都按照使用频率和功能，划分在几个固定的网格里。
整个空间安静、整洁、高效，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直到程诺的出现。
他大喇喇地坐在林一舟对面的那把客用椅上。
一条腿还不安分地架在另一条腿上，脚尖的球鞋一颠一颠。
他手里依然把玩着那枚乾隆通宝，铜钱在指间翻飞。
发出的“叮当”声，像一个个精准的噪音，持续不断地干扰着林一舟的听觉。
林一舟正低头看着平板上关于潘伟案的资料，但他的注意力显然无法完全集中。
他眼角的余光，能瞥见程诺那件花衬衫上色彩斑斓的图案；
他的鼻腔里，能闻到程诺身上一股淡淡的，像是某种廉价洗衣粉混合着街边小吃的气味；
他的耳朵里，全是那枚铜钱恼人的噪音；
终于，他忍无可忍。
他放下平板，抬起头，目光像两把手术刀，直直射向程诺。
“你能不能停下？”
“停下什么？”程诺一脸无辜，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你手里的东西。”
林一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这是他内心烦躁，但又在强行克制自己的表现。
“哦，这个啊。”程诺把铜钱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
“这是我的思考工具，停不下来。”
“思考工具？”林一舟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根据神经科学的研究，重复性的物理动作确实有助于部分人群集中注意力。”
“但你的动作频率过高了，产生的噪音已经构成了干扰。”
“我建议你换一种无声的方式，比如，转笔。”
程诺乐了：“林大博士，你连我怎么思考都要管？”
“那你是不是还要给我建个模型，分析我抛铜钱的最佳频率和角度？”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林一舟一本正经地回答。
程诺彻底没话了，他发现跟这个“人机”讲道理，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办公室的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一个年轻的女警员端着两杯水走了进来，她扎着马尾，戴着黑框眼镜，一脸的活泼开朗。
是技术科的鹿晓晓，林一舟的头号“小迷妹”。
她将其中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放在林一舟桌上，杯垫摆放的位置都和桌沿的边线精准平行。
“林队，你的温水。”
然后，她将另一杯水“砰”地一声放在程诺面前的茶几上，力道大得水都溅出来几滴。
“程顾问，你的水。”
她对两个人的态度，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鹿晓晓看向程诺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敌意。
在她看来，这个靠“装神弄鬼”上位的家伙，简直是对林队这种科学天才的侮辱。
“谢谢晓晓妹妹。”
程诺却毫不在意，还冲她眨了眨眼，笑得一脸灿烂。
鹿晓晓的脸一红，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嘴里还小声嘀咕。
“谁是你妹妹，油嘴滑舌的骗子。”
林一舟看着溅在茶几上的水渍，强迫症又犯了。
他立刻抽出一张纸巾，仔仔细细地将水渍擦干，连一丝水痕都没留下。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直，看向程诺，决定摊牌。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周队用什么方式请来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但这里是我的办公室，这个案子由我负责。”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提供有效信息和逻辑支持的搭档，不是一个江湖神棍。”
“神棍？”程诺挑了挑眉。
“神棍刚才可是找到了你这位大博士没找到的线索。”
“一个无法被证实的划痕，不能称之为线索，只能是疑点。”林一舟纠正他。
“那我们就去证实它。”
程诺身体前倾，那股玩世不恭的气势收敛了些，眼神里透出一丝认真。
“林一舟，我知道你看不上我。”
“你觉得我野路子，不科学，满嘴跑火车。”
“你对自己的认知很准确。”林一舟毫不客气地回敬。
“但你也得承认，你的那套数据理论，这次差点就冤枉了一个不想死的人。”程诺一针见血。
林一舟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反驳。
这是事实，如果不是程诺的出现，他现在已经签发了结案报告。
“所以，我们没必要在这儿互相看不顺眼。”程诺摊了摊手。
“周队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我们俩合作。”
“既然拧不过他，不如找个好玩点的方式。”
“什么方式？”
“我们打个赌。”程诺的眼睛亮了起来，那股痞气又回到了他脸上。
林一舟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赌约内容。”
“很简单。”程诺伸出三根手指。
“就以周队给的三天为限，我们各自用自己的方法去查这个案子。”
“三天后，如果我能证明潘伟是他杀，并且找到凶手的线索，就算我赢。”
“如果证明不了，或者最终结论依然是自杀，就算你赢。”
“赌注呢？”林一舟问。
“要是我输了，”程诺说得斩钉截铁。
“我立刻从你眼前消失，再也不踏进刑侦支队半步，什么狗屁顾问，我不干了。”
这个赌注，对林一舟来说，充满了诱惑。
这意味着他有机会，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BUG”从自己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可以！”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别急啊，我还没说你输了要怎么样呢。”程诺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
林一舟看着他，冷冷地问：“你想要什么？”
程诺站起身，在林一舟这间堪称“无菌室”的办公室里踱了两步。
他先是嫌弃地看了一眼墙上那些关于犯罪数据模型的挂图。
然后又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外面带着烟火气的风吹进来，冲散一室的清冷。
最后，他停在林一舟办公桌的侧面，指着旁边一个空着的位置。
“如果我赢了，”程诺说道，“第一，你要正式承认我这个搭档的身份。”
“以后办案，你负责你的数据，我负责我的人心，谁也别干涉谁，但情报必须共享。”
林一舟的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第二，”程诺的手指在那个空位上敲了敲。
“我要在这里，加一张桌子，以后，我就在你这儿办公了。”
这个要求，对林一舟来说，比第一个还要过分。
让程诺进入他的私人领域，在他的办公室里安营扎寨？
这意味着他的整洁将被杂乱侵占；他的安静将被噪音打破；他的秩序将被混乱颠覆；
这简直比在他身上割一刀还难受。
他看着程诺那张带笑的脸。
第一次从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侵略性。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的世界宣战。
林一舟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着得失。
接受赌约，有50%的概率可以彻底摆脱这个麻烦。
不接受赌约，就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忍受这个人在身边晃悠。
“好。”
最终，理性战胜了洁癖。
林一舟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跟你赌。”
程诺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灿烂得晃眼。
他伸出手，似乎想跟林一舟击个掌。
林一舟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完全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程诺也不尴尬，他自己跟自己的另一只手拍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OK！赌约成立！”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整个人显得轻松又兴奋，像一个即将进入新副本的玩家。
“那么，林大组长，”他翘起二郎腿，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我们的调查，从哪儿开始？”
林一舟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的消毒湿巾，走到窗边，将刚才被程诺推开的窗户关上。
然后仔仔细细地，把窗户把手上可能留下的指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干净。
仿佛要擦掉的，不仅仅是那不存在的指纹。
还有那个即将入侵他世界的，名为“程诺”的病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