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正明，林一舟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师父。”
他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周正明是他的导师，也是将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领路人。
在林一舟的世界里，周正明是少数几个他愿意无条件信任的“权威数据”。
“老周。”
程诺则显得随意得多，他冲周正明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周正明不以为意，他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哈出一口白气。
“一舟，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初步结论是自杀。”林一舟言简意赅地汇报。
“但……出现了一些疑点。”
他说疑点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地瞥了程诺一眼。
“哦？什么疑点？”周正明饶有兴致地问。
林一舟还没开口，程诺就抢先一步。
绘声绘色地把自己的“王八理论”和“婚戒划痕说”又讲了一遍。
讲到精彩处还手舞足蹈，与周围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林一舟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强忍着没有打断他。
听完程诺的叙述，周正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没有评价程诺的理论是对是错，反而转向林一舟，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一舟，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南城仓库那件案子？”
林一舟的身体瞬间僵住。
那个案子，是他职业生涯中唯一的“滑铁卢”，是他至今不愿触碰的心魔。
那一次，他通过海量数据建模，精准推断出了线人的藏匿位置，并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自信满满地认为，那是一次完美，零失误的抓捕行动。
然而，行动失败了。
因为一个无法被量化的临时变故：目标人物的母亲突发心脏病，他临时改道去了医院。
就是这短短几十分钟的偏差，导致了整个行动的失败。
更致命的是，他的线人，因为这次失败的行动而暴露，惨遭灭口。
从那以后，林一舟就变得更加封闭，更加坚信“情感是变量，数据是常量”。
周正明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
“一舟，我知道那个案子对你打击很大。”
“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觉得是你的数据模型出了错。”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模型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只靠数据就能运转的。”
周正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
“数据能告诉你，一个人有99%的可能会走A路线。”
“但它算不出，他会不会因为路边的一只流浪猫，或者闻到一股烤红薯的香味，而临时改变主意，走了那1%的B路线。”
“数据能计算出最理性的选择，但人心，往往是最不理性的。”
他的目光转向程诺，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
“而有些人，他们不懂什么大数据，不懂什么概率论，但他们懂人心。”
周正明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
程诺的出现，不是偶然。
“师父，你的意思是……”林一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我来正式介绍一下。”周正明拍了拍程诺的肩膀，对着所有人宣布。
“这位是程诺，市局最新特聘的犯罪顾问。”
“从今天起，他会协助我们刑侦支队，处理一些特殊的案子。”
犯罪顾问？
这个头衔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刑侦支队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编制外的“神棍”顾问？
林一舟更是无法接受。
他看向程诺，那个穿着花衬衫，一脸痞笑的年轻人。
怎么看都跟警队、顾问这些词搭不上边。
“我不同意。”林一舟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的办案方式毫无逻辑，完全依赖主观臆测。”
“这不符合程序，更不科学。”
“科学？”
周正明笑了，他放下保温杯，走到林一舟面前，直视着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的眼睛。
“一舟，刑侦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是还原真相，抓住罪犯，维护正义。”
“科学，只是我们实现这个目的的工具之一，但它不是目的本身。”
“如果有一种方法，它看起来不那么科学，但能帮助我们更接近真相，我们为什么不用？”
周正明的话，掷地有声。
林一舟无言以对，他知道师父说得对。
但他内心的秩序感和对逻辑的坚守，让他无法接受程诺这样一个“混乱之源”的存在。
“所以，”周正明一锤定音。
“潘伟这个案子，暂停自杀的结论。”
“由你，和程诺顾问，组成专案组，重新进行调查。”
“林一舟，你为组长，程诺顾问，为副组长。”
这个任命，让林一舟的脸色彻底变得难看起来。
让他和一个“神棍”搭档，还让他当副手？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报告！”林一舟立正，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请求，撤销这项任命，我无法与一个用‘卜卦’来办案的人合作。”
程诺在一旁抱起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师徒间的对峙。
嘴角噙着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周正明看着林一舟固执的样子，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
“一舟，这是命令。”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其中蕴含的威严却不容反驳。
“我知道你不服气。”
“但有时候，最好的搭档，不是跟你最像的那个，而是跟你最互补的那个。”
“冰，需要火来融化；机器，也需要人来注入灵魂。”
周正明说完，拿起自己的保温杯，转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屋里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年轻人。
“给你们三天时间。”
“三天后，我要看到一个明确的调查方向。”
“是自杀，还是他杀，你们两个，给我一个统一的答案。”
说完，他便离开了办公室，留下一个无法违抗的命令，以及一屋子不知所措的人。
林一舟站在原地，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
他感觉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完美世界。
正在被一个穿着花衬衫的野蛮人，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硬生生砸开一道裂缝。
而批准这一切的，还是他最尊敬的师父。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