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这人一点都不好玩。”
程诺撇了撇嘴，对林一舟的较真表示不屑。
他走到鱼缸前，伸出手指，隔着玻璃点了点那只乌龟的脑袋。
“我说的‘人证’，是个比喻，懂吗？比喻！”
程诺加重了语气，然后转向众人，开始了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们看，这只龟，学名叫巴西红耳龟，俗称王八。”
“是一种对环境变化极度敏感的动物。”
“它现在头朝东南，整个身体缩在壳里，这是典型的应激防御姿态。”
他指着鱼缸壁上几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看到这些划痕了吗？”
“还有缸底的鹅卵石，有两颗被翻过来了，露出了底下的青苔。”
“这说明在不久前，这个鱼缸经历过一次剧烈的晃动。”
“而这只王八，在受到惊吓后，会本能地朝向它认为最安全、最安静的方向。”
“在风水里，东南方是巽位，主‘入’，有藏匿，躲避之意。”
“所以，它不是在打盹，它是在害怕。”
程诺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听得周围几个年轻警员一愣一愣的，几乎就要信了。
林一舟的额角，一根青筋几不可见地跳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启动逻辑分析模块，而不是情绪模块。
“第一，将动物的应激反应与主观定义的方位学进行关联，属于典型的虚假关联谬误。”
“没有科学依据证明，龟类在受惊后会固定朝向东南方。”
“第二，鱼缸的晃动，存在多种可能性。”
“可能是死者在走向窗户时不慎碰倒，也可能是他情绪激动时的无意识行为。”
“无法直接推导出搏斗的结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一舟的语气加重了。
“你的所有推论，都建立在一个不可靠，充满变量的‘玄学’基础上。”
“而我的结论，建立在可量化，可复现的物理证据和数据之上。”
“这不合理。”
他最后用自己的另一句口头禅，结束了这场辩论。
程诺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乐了。
他拍了拍鱼缸，对那只乌龟说：“嘿！兄弟，听见没？这位警官说你不科学。”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林一舟，笑容里带着一丝挑衅。
“林大博士，你信不信，有时候人心，比你的数据模型复杂多了。”
他不再纠结于乌龟，而是话锋一转。
“死者已婚，对吧？”
林一舟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但还是点了点头。
“结婚十五年，妻子是全职太太，两人育有一女。”
“他的婚戒呢？”程诺问。
技术科的小李立刻回答：“在死者左手无名指上，已经取下作为证物。”
“拿来我看看。”
小李下意识地看向林一舟，见他没有反对，才从证物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铂金戒指。
那是一枚款式简单的男士素圈戒指，表面因为常年佩戴而有些许磨损。
程诺没有用手接，只是示意小李把证物袋举到他眼前。
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
林一舟也走了过来，他倒要看看，这个神棍又能从一枚戒指里看出什么“卦象”。
“看到了吗？”
程诺的指尖隔着证物袋，点在了戒指的内壁上。
“什么？”小李有些茫然。
“一道划痕。”
程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林一舟立刻让小李将戒指放在高倍便携显微镜下。
屏幕上，戒指内圈被放大了数十倍。
在原本刻着“P&L”，也就是潘伟和他妻子名字首字母缩写的旁边。
果然有一道极其细微，但绝对是新的，边缘锐利的划痕。
这道划痕很短，像是被某个尖锐的东西用力划过。
林一舟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枚戒指在第一轮检验时，重点在于检测内外壁是否有毒物残留。
对于这种微小的物理痕迹，的确没有作为重点关注。
因为在数据模型里，这种痕迹的出现概率太高了。
日常磕碰、无意识的摩擦，都可能造成，基本可以归类为无意义信息。
“这道划痕，说明不了什么。”林一舟嘴上依旧强硬。
“可能是他自己不小心划到的。”
“是吗？”程诺笑了。
“一个戴了十五年的戒指，早该习惯了它的存在。”
“会在什么情况下，突然在戒指内壁，留下这么一道用力，全新的划痕？”
他没有等林一舟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只有一种可能。”
“他在用尽全力，去抓一个绝对不想放手的东西。”
“比如某个人的手。”
“而对方的手上，可能戴着另一枚戒指，或者手表，边缘的金属，在他的戒指内侧，留下了这道痕迹。”
程诺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
“他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他是在最后一刻，被人从窗边，硬生生掰开手指，推下去的。”
这个场景描述，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画面感。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被程诺的“王八理论”逗乐的警员们，此刻再也笑不出来。
他们看着那道细微的划痕，仿佛看到了死者在生命最后一刻的绝望与挣扎。
林一舟没有说话。
他盯着屏幕上的那道划痕，大脑中的逻辑第一次出现了紊乱。
一个无法被量化，却又带着强烈情感冲击的细节。
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平静无波的逻辑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信奉数据与逻辑，认为万物皆可量化。
可这道划痕背后代表的求生欲和绝望，要如何量化？
众人刚收队回到局里，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来人的脚步声沉稳有力。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笑起来像一尊弥勒佛。
手里，还雷打不动地端着一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
正是刑侦支队的大队长：周正明。
“哟，都在呢？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周正明笑呵呵地开口，目光在剑拔弩张的林一舟和程诺之间转了一圈，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