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3月,南海上空阳光明媚。
沈卫国扶着林知夏走上军用运输机的舷梯——
右肺的伤已临床痊愈,失忆却像一层雾,把她的过去遮得只剩轮廓。
机舱里,他把一只旧帆布包放在她膝头:
"里面的东西,全都见过海风,也见过你。"
帆布包里,是一年前那场暗战的全部遗物——
铜指北针、海鸥DF相机、半枚被血染的齿轮坠子,还有,一只用椰壳雕成的风铃。
飞机降落在文昌机场,舷梯下,椰影摇曳,像无数绿色的手臂,在迎接一位迷路的孩子回家。
吉普车沿旧砂石路飞驰,沿途是台风过后新生的椰苗,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咸腥与阳光。
林知夏闭眼,任风拍打脸颊,脑海里偶尔闪过一帧模糊画面——泥水、枪火、有人在耳边低吼"别怕"。
她睁眼,侧头看驾驶座上的沈卫国,他左臂搭在窗沿,袖口卷到小臂,麦色皮肤上,一道浅白的弹痕清晰可见。
"记得这里吗?"
他忽然刹车,指向路边一块斑驳的木牌——"红旗生产队"。
她摇头,却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右肩——那里,子弹穿过的疤痕在薄衫下隐隐作痛。
沈卫国没再追问,只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不急,我们慢慢走。"
村口,老凤凰树依旧,树下却添了一座新碑——
"南海事件无名英雄纪念碑"。
碑前,摆着新鲜的野菊花。
沈卫国停步,从帆布包掏出那只椰壳风铃,挂在 lowest 树枝上,轻推——
"叮——叮——"
清脆声在风里荡开,像一滴水落入深井。
林知夏怔住,脑海深处,某根弦被悄然拨动——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节奏,曾在黑暗里陪她数过心跳。
她伸手,指尖触碰风铃边缘的刻痕,那是她亲手留下的摩尔斯:
"·−· ·− ·−· ·−· −−−"
——MARRO
记忆像被闪电劈开的云,片段倾泻而下:泥水、爆炸、相机快门、有人在耳边低语"抱紧"。
她猛地抓住沈卫国的手,声音发抖:
"我……我记得这个声音!它……救过我。"
沈卫国眼眶发热,却只是轻轻揽住她肩:
"是它,也是我。继续走,前面还有。"
旧井台,青苔依旧。
沈卫国带她蹲在井沿,从兜里摸出一小截粉笔头——和当年她用来写"海"字的那截,同一型号。
他在井台补丁上,一笔一画写下:
"海"
粉笔灰落进青苔,像一场迟到的雪。
林知夏盯着那个字,忽然伸手,把粉笔抢过来,在"海"字旁边,颤颤巍巍添上:
"防"
——正是当年疯子唱过的调子。
她指尖沾满灰,却笑得像孩子:
"我会写!我教的……我自己!"
沈卫国鼻尖发酸,抬手覆在她手背,
一起把粉笔灰抹匀:
"对,你教的,你忘了,却没丢。"
傍晚,两人来到废弃灯塔——去年"浪人"收网处。
锈迹斑斑的塔身,被夕阳镀上一层橘红。
沈卫国牵着她,一步步登上旋转楼梯,铁梯吱呀,像老人在咳嗽。
塔顶,风大得能吹走帽子。
他拿出那台海鸥DF相机,装上胶片,
对她道:
"给椰林拍张照,也给记忆拍张照。"
林知夏接过相机,手指触到快门,机械声"咔嚓"轻响,像某把锁被打开。
她忽然抬手,把镜头对准沈卫国——
"别动,笑一下。"
夕阳给他剪出一条金边,风吹起他额前碎发,他笑起来,眼角有细小的纹路,
像盛满阳光的沟堑。
快门落下,定格成一张黑白侧影。
她放下相机,轻声道:
"我记起来了……有人给我拍过照,在泥水里,在火光里……是你。"
沈卫国眼眶发热,却只是张开手臂:
"欢迎回家,林知夏。"
她扑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肩窝,泪水浸透他衬衣,却带着笑:
"沈卫国,我回来了。"
夜里,两人在晒谷场摆下一张矮桌。
沈卫国从帆布包底层,掏出那罐迟到一年的青岛啤酒,拉环开启,白沫涌出。
他把啤酒递给她,又把椰壳风铃放在桌中央,轻推——
"叮——"
风铃响,啤酒沫落,像一场小型庆功宴。林知夏用指尖蘸着泡沫,
在桌面慢慢写:
"沈、卫、国。"
然后,她举起啤酒,与他轻碰:
“敬你,也敬——我们共同的过去与未来。”
泡沫溅起,落在她手背,也落在他腕骨,像无数细小的烟火,在月光下悄然绽放。
回程路上,椰影在月光下摇曳,像无数绿色的波纹。
沈卫国牵着她的手,掌心相扣,温度交融。
风铃挂在吉普后视镜上,随着颠簸轻响,
像给黑夜配了一支简单的节拍。
车停在村口老凤凰树下,他熄了火,侧身,伸手拂去她额前碎发:
“还缺一个仪式。”
林知夏眨眼:
“什么?”
他低头,唇落在她眉心,像风铃落在风里,轻,却郑重。
“补给你的——初吻,也是归队礼。”
她笑了,眼睛亮得像盛满星光。
远处,椰林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对历经生死的恋人,低声鼓掌。
风铃继续轻唱,月光继续流淌,而他们的故事,终于——在椰影归途里,重新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