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晨雾未散。
林知夏睁开眼,天花板是一片陌生的白。
她想抬手,却发现指节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着——那手骨节分明,虎口有茧,正微微发抖。
“知夏?”
男声低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带着莫名的熟悉。
她转动眼珠,目光落在那人脸上——
胡茬青黑,眼眶通红,嘴角却扬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张了张口,喉咙干涩:“你……是谁?”
话音落地,男人的笑僵在脸上,像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冻住。
医生涌进来,手电、针、问答轮番上阵。
“记得出生年份吗?”
她摇头。
“记得职业吗?”
她摇头。
“记得为什么受伤?”
她只能摇头。
脑CT显示:右肺手术后轻度缺氧性脑损伤,记忆断层约三个月,
逆向性失忆,恢复时间——未知。
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沈卫国站在床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军裤侧缝,
像在给一条看不见的伤口止血。
林知夏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
沈卫国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让视线与她平齐:“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声音低却坚定:“沈——卫——国。”
三个字,像三颗钉子,一颗颗敲进她空白的脑海。
为了让“沈卫国”三个字快速扎根,
他把自己变成了她的空气。
清晨,他端着水杯,用牙刷蘸水,一笔一画在她掌心写:
“沈、卫、国。”
阳光穿过百叶窗,落在两人交叠的指尖,像金色的墨。
午饭,他特意要来一小碟酱油,
用棉签蘸着,在托盘上写:
“沈卫国,三十一岁,侦察兵。”
酱油的咸香钻进鼻腔,她忽然觉得,
这三个字,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夜里,她做噩梦,无意识地惊叫,
他握住她的手,一遍遍重复:
“我在,沈卫国在。”
声音像温水,慢慢填满她空洞的记忆井。
失忆的人,像被拔掉插头的灯,
对世界的感知,从触碰开始。
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是在一个雪夜。
病房暖气坏了,她脚趾冻得发青。
沈卫国把她的手包进自己掌心,
轻轻揉搓,呼出的热气像白雾。
她忽然说:“这个味道……我记过。”
沈卫国一愣,笑:“什么味道?”
“硝烟、雨水,还有……啤酒花。”
那是他们在天台提前喝下的庆功酒,
被血与火冲得淡薄,
却仍留在她肌肉深处。
沈卫国眼眶发热,却不敢哭,
只把她的手包得更紧:“那就记住这个味道,
别的先不想。”
记忆断了,本能却还在。
她听见走廊尽头护士托盘落地的声音,
会突然坐直,手摸向腰间——
那里没有枪,只有一条系着指北针的绳子。
她看见窗外闪光灯,
会下意识找掩体,
把沈卫国按在窗台底下,
低声喝:“有狙击手!”
等反应过来,才尴尬地笑:“对不起……我忘了这不是战场。”
沈卫国却笑,额头抵着她额头:“没关系,
这说明,你身体里住着一个战士,
她记得我。”
一月十五,大雪。
医生宣布:记忆恢复暂无进展,可出院回家休养。
沈卫国推着轮椅,带她走出医院大门。
雪地白得晃眼,他蹲下身,把铜指北针放进她掌心:
“针尖指的方向,叫‘家’,
我住在那里,你愿意去吗?”
她垂眸,看着指北针微微颤抖,
忽然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
“沈卫国,
我忘了全世界,
却记得这三个字,
这算不算——
答案?”
沈卫国眼眶瞬间通红,
单膝跪在雪里,
声音哽咽却坚定:
“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
重新恋爱,
重新结婚,
直到你把‘沈卫国’三个字,
写回记忆里,
写进余生里。”
除夕夜,小院。
烟花在天空绽开,像无数倒置的星。
沈卫国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把酱油淋在托盘上,
用牙签蘸着,一笔一画写:
“沈、卫、国。”
林知夏趴在桌边,
跟着他的手势,
在掌心慢慢描摹,
酱油的咸香混着烟花的硝味,
钻进鼻腔,
像一场迟到的庆功宴。
忽然,她指尖一顿,
抬头看他,
眼睛亮得像映了整座城市的灯火:
“沈卫国,
我记起来了——
不是记忆,
是心跳。”
沈卫国笑了,
伸手抱住她,
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开最后一朵,
光芒落在他与她交叠的指尖——
那里,
用酱油写下的三个字,
被夜风轻轻吹干,
却再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