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阳光穿过纱帘,落在林知夏苍白的脸上,像一层薄而脆的糖衣。
解放军总医院外科ICU,心电监护仪"滴——滴——"地走着,匀速、无力,如同被雨水泡软的鼓点。
沈卫国坐在床侧,军装外套搭在椅背,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上那道未愈的浅疤。
他双眼熬得通红,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人——
她右肺贯通、肋骨三处骨折、胸腔感染两次,
整整三十七天,未醒。
每天四点三十分,他准时起床,
跑步五公里,冲澡,换干净衬衣,
然后坐在她床侧,
用酒精棉球给她润唇,
用镊子一点点夹去睫毛上的落尘。
夜里,他握着她的手,
拇指轻轻摩挲那层因输液而浮肿的皮肤,
像在给一只受伤的猫梳理毛发。
医生劝他休息,他摇头:
"她习惯我声音,
我走了,她找不到路。"
病房外的长桌上,
摆着从密林带回的全部物证——
爆破筒、起爆器、微型电台、
那卷染血的黑白胶卷。
沈卫国在陪护间隙,
一张张冲洗,放大,
用红笔在背面编号,
写成完整的《“椰影”专案报告》。
最后一页,他夹着一张单独的照片——
林知夏趴在泥水里,
相机高举,
背后是爆炸的水柱,
像一面迎风的旗。
他在背面写下:
"证人:沈卫国;
时间:1972年10月1日;
地点:南海R-037礁盘;
结论:没有她,就没有胜利。"
十二月八日,
沈卫国穿上熨得笔挺的常服,
敲响政委办公室的门。
"组织,我要申请结婚。"
政委愣住:"对象是谁?"
他把一份《结婚申请书》放到桌面——
新郎:沈卫国
新娘:林知夏(昏迷中)
理由:
"1. 二人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感情真挚;
2. 她为我挡枪,生死未卜,我应负起丈夫责任;
3. 我愿以军籍、党籍担保,终身照料,直至康复。"
末尾,按着他鲜红的血指印,
与当日那份“保书”并排,
像两枚并肩的勋章。
军区党委连夜开会。
有人反对:
"人未醒,如何表达意愿?
日后若有不测,影响军人声誉!"
情报处处长拍案而起:
"没有她,南海雷达站已成废墟!
军人一诺,可托生死!"
凌晨三点,批复送到病房:
"特批结婚,
但需林知夏同志苏醒后,
补行签字仪式。
沈卫国同志暂以‘未婚夫’身份
行使丈夫义务,
照料期间,记特等功一次。"
沈卫国握着那张纸,
站在走廊尽头,
窗外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他却觉得阳光刺眼,
抬手捂住眼,
指缝全是泪。
十二月十五,
病房里飘着淡淡的米汤香。
沈卫国一勺一勺喂她,
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知夏,今天是我们批下来第七天,
你再不醒,我可要违约了……
先斩后奏,先叫你老婆,
等你睁眼,再补你一场婚礼。"
他低头,唇贴着她耳廓,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求你,
醒来,
看我一眼。"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
指尖突然传来一丝——
几乎不可察的——
轻颤。
他猛地僵住,
呼吸停住,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林知夏左手指腹,
又轻轻动了第二下,
像被风吹动的羽毛。
"医生——!!"
沈卫国嘶吼着冲出病房,
脚步声在长廊里炸裂,
像一场提前到来的春天。
十二月二十四,
冬至后第一缕晨光透进病房。
林知夏睫毛颤了颤,
缓缓睁眼——
雪白的天花板,
刺鼻的消毒水味,
以及——
一张胡子拉碴却笑得比阳光还亮的脸。
沈卫国握住她的手,
额头抵着她手背,
肩膀剧烈抖动,
像孩子似的哭出声。
她虚弱地弯唇,
声音轻得像风:
"......指北针......呢?"
沈卫国又哭又笑,
把铜指北针塞进她掌心,
针尖稳稳指向——
北方,
家的方向,
也是他们共同的未来。
她合上眼,
指尖在他掌心慢慢划动——
这一次,
不再是摩尔斯,
也不再是血与火,
而是三个完整的汉字: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