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北郊风雪怒号。
三千轻骑衔枚疾走,铁甲覆霜,仍遮不住腾腾杀气。昭阳披黑金斗篷,腰间软剑未出鞘,已震得鎏金鞍桥嗡嗡作响。她掌缰,指缠马鞭,鞭梢却系一缕白绫——那是从司雅和亲车帘撕下的残布,如今成引路幡。
司珩与她并骑,镣铐换作细链缠腕,另一端扣在马鞍,足够他控缰,却不足他跃马而逃。雪灌他衣襟,锁骨旧伤裂成血线,顺着胸膛滑入铁链,一路凝成朱冰。他似无所觉,只目视前方,眸色比夜更沉。
第四日午后,队伍距燕北亲王封地不足四十里。斥候飞骑来报:
“侧妃落井后未绝,今晨被转囚马厩,高烧,咳血!”
话音未落,昭阳手中马鞭“啪”地炸响,座下玄马人立而起。她翻身落地,一把揪住斥候衣襟,声音裂雪:
“再说一次!”
“侧妃……尚有一息。”
那一瞬,三千骑皆噤。他们从未见过昭阳失态——她指节泛白,唇角颤抖,眼底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下一刻,她竟扬鞭抽向自己马臀——
“驾!”
玄马痛嘶,疯冲入雪幕。亲卫急追,却见前方横亘冰河,河面未冻实,裂纹如蛛。昭阳竟毫不收缰,马踏裂冰,冰水溅起丈高,打湿她半边面容,也冲落她金冠。
黑发一瞬散落,被风卷得猎猎如旗。她回头,雪粒打在脸上,像冰针,却遮不住眼底那抹狂乱。
“司雅若死,我屠尽燕北!”
声音被北风撕碎,仍透出灼骨恨意。亲卫们第一次意识到:那个骄纵不可一世的昭阳,也会怕。
司珩策马紧随,锁链绷直,腕骨被勒得见血。他看她失冠散发,看雪水沿她睫羽滴落,像看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不可阻,却灼人。
冰河对岸,忽现北燕巡骑,约莫百人,火把在风中猎猎。昭阳拔剑,软剑出鞘声如冰裂,剑尖直指前方——
“杀!”
没有战术,没有迂回,她竟单骑冲阵。亲卫骇然,急催马追随,雪尘滚滚,三千骑如银龙脱闸,直扑那团火光。
司珩被链力扯得几乎离鞍,他却猛地夹马,借冲力跃至昭阳身侧,锁链“哗啦”缠住两人手腕,血珠飞溅。他低声喝道:
“阵型!左翼空虚——”
昭阳充耳不闻,剑光已劈向最前敌骑。血喷她面,温得骇人。她反手再斩,剑势毫无章法,却狠得像要与整个世界同碎。
司珩只得替她挡侧刃,肩头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他闷哼,左手夺过她缰绳,猛力一勒——
“唏律律!”
两马同时人立,雪雾炸开。昭阳被惯性甩得前倾,额角撞在他锁骨,血腥味冲入鼻腔。她抬眼,眸中狂乱未退,却映出他近在咫尺的眸——
沉如夜,亮如星,带着极力压下的震颤。
“昭阳,”他第一次直呼她名,声音低哑却稳,“你死在这里,司雅就真的没救了。”
那一瞬,她仿佛被冰水浇头,剑尖微颤,血珠沿刃滚落。北风呼啸,吹得她散发狂舞,也吹得眼底那层血雾渐渐散去。
她闭眼,再睁,已找回呼吸。
“列阵——”声音仍哑,却恢复冷静,“左翼包抄,留活口!”
三千骑瞬间分流,如刀切雪。敌百人被围,降旗未举已尽数伏诛。
雪野重归寂静,只余火把噼啪。昭阳翻身下马,走到一具敌尸前,以剑尖挑开其甲襟,扯出一块亲王亲卫腰牌。她攥紧腰牌,指节泛白,忽然扬手——
“啪!”
腰牌砸在雪里,溅起红白血泥。她背身而立,声音低却字字清晰:
“加速,夜袭燕北王府。”
司珩下马,走到她身后,锁链轻响。他伸指,指尖轻触她腕脉——那里狂跳如鼓,却逐拍平复。
“昭阳,”他低声道,第一次带了几分温柔,“别怕。”
雪风卷过,吹得两人衣袂相缠,血与雪同落。昭阳未回头,只将手向后一伸,握住他染血指尖——
掌心相贴,皆是冰凉,却在一呼一吸间,慢慢回暖。
远处,残阳破冰而出,照在三千骑未干的刀上,像一条不肯熄灭的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