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第三日,盛京初雪。
昭阳披狐裘登城楼,看十里红毯被薄雪掩去半边,像冻伤的蛇,蜿蜒伸向天尽头。
今日,北羌王女司雅,赴北燕和亲。
鼓声擂三通,司珩被押至垛口。银链换镣铐,双腕缚于胸前,鹰钩暂卸,锁骨伤却未愈,雪落即融,血渍晕成朵朵暗梅。
他抬眼,雪幕尽头,一辆朱轮马车缓缓驶出,车顶覆白牦牛皮,角铃叮当——那是北羌王室最后的体面。
车内,少女掀帘一角,露出苍蓝眼眸,与司珩同样的深轮廓,却尚带稚气。
“阿兄——”
呼声被北风撕碎,只剩口形。
司珩喉结滚动,腕间镣铐骤响,他上前半步,被两名金侍死死按住。
雪花落在他睫毛,瞬化水珠,像替他把泪提前流尽。
昭阳立于侧,手执鎏金暖炉,指尖却掐进狐毛。她第一次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抬手,微不可察地一摆。
城下鼓声顿歇,礼官高唱:
“封北羌司雅为——燕北亲王侧妃!”
侧妃——而非正妃;
亲王——而非太子。
雪幕那头,司雅的手一抖,帘子落下,角铃再响时,已换调子,像北羌最哀的送魂曲。
司珩忽然开口,声线被北风削得极薄:
“公主承诺的三日自由,便是看我妹妹去送死?”
昭阳指尖一颤,暖炉“当”地落地,炭火溅雪,发出短促嘶响。
她弯腰拾起,拍去雪屑,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见:
“本宫只答应——她活着出盛京。”
顿了顿,她补一句,却像把刀尖对准自己——
“其余,是我无能。”
司珩侧眸看她,雪光映出她眼下淡青,那是连胭脂也遮不住的倦色。
他忽地笑,笑意却冷:“昭阳,你也有囚笼。”
话音落,他转身,镣铐拖过青砖,发出刺耳裂响,像给这场和亲,提前钉上棺钉。
雪越下越大,覆盖红毯,也覆盖城楼下那行深深脚印。
昭阳立于原地,掌心被暖炉灼得生疼,却不觉。
她抬眼,看车队渐远,看雪幕吞没最后一角苍蓝帘幔,轻声嘱身旁暗卫:
“跟上去,护她——三日。”
暗卫领命而去,雪地里掠起一线黑影,像剪破白绫的墨刃。
风卷旗猎,她低头,看掌心那枚被灼出的红印,像一轮小日,又像锁链新的一环。
良久,她握拳,转身下城,狐裘拖过雪地,留下长长一道沟壑——
仿佛要把谁的命运,从中间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