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云收,子夜一轮冰魄悬在金枝台飞檐之上,像被银钉铆住,照得瓦当滴水闪出冷光。
司珩倚笼柱,半阖眼,锁骨旧伤被夜露浸得发麻。银链换到最长,容他行至笼心,却仍在铃响三声内收回。此刻他未动,只仰颈,任月光穿过赤金柱隙,在脸颊铺上一层薄霜。
第五道刻痕旁,新添半弧,仍缺口——像北羌王庭的残鹰旗。
殿门无声开一线,昭阳披月而入,素白单衣,发未束,足踝银铃已解,只提一只小小铜壶。她停在笼外,不唤内侍,亦未开口,先抬头与他共看那一轮月。
良久,她抬手,铜壶贴柱递入,壶口尚封泥,却透出淡淡马奶酒香。
“北羌月,”她声音低得似怕惊飞檐角栖鸦,“也该配北羌酒。”
司珩垂目,指尖触壶,未接,只以指背轻叩,封泥落处,香气溢出,像远方草原的夜风。他抬眼,第一次正正经经望她,眸色被月光洗得极亮,却极静。
“公主可知,”他开口,声线低哑,“北羌的月,只照自由人。”
昭阳指尖一颤,未答,只拔开壶塞,自己先饮一口,酒液沿唇角滑至颈,在锁骨洼处停住,像一小泊亮银。她将壶再递前,眼神带着挑衅,也藏着微不可察的倦。
“那就当一次自由人。”
司珩看她良久,终接壶,仰头灌下。酒烈,灼得喉间伤处如火,他却未停,一气饮尽,壶底朝天,最后一滴落在银链,叮然作响。
月光下,他抬臂,以指为笔,蘸唇角酒与血,在笼顶白纱灯罩上画下一弧——
与柱上那半弧合拢,成圆,成月,也成鹰。
“月满了,”他低声道,像在告诉她,又像告诉自己,“该涨潮。”
昭阳仰首,看那血酒混成的圆月,忽然伸手,穿过柱隙,指尖触他颈侧苍鹰残刺,轻轻描那空眼。
“如果潮来,”她声音散在月光里,“先淹我。”
说完,她转身,赤足踏月而去,白单衣被夜风扬起,像一面投降的旗,又像一面蓄势的帆。
笼中,司珩垂眸,指尖摩挲空壶,血与酒在掌心交融,像雪原上第一株破土的春芽。他抬眼,再望那轮月,眼底波澜微起——
极轻,却足以让冰层裂开细纹。
长夜寂静,月向西沉,锁链在月光下泛出寒光,像一条被暂时催眠的蛇。而蛇的尽头,鹰的血眼,已悄悄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