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身份暴露,伤重需归家静养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在尼山书院炸开。众人哗然,谁能想到,那个才华横溢、天赋惊人的“祝九”,竟是上虞祝家的千金!一时间,钦佩、惋惜、议论纷纷,而梁山伯与祝英台三年来形影不离的情谊,更成了众人揣测的焦点。梁山伯的世界,在得知真相的瞬间,仿佛被彻底颠覆。他独自一人,在后山那株桃树下呆坐了整整一夜。月光如水,桃花早已落尽,只剩满树青果。过往三年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初遇时树下那惊鸿一瞥,灯下共读时的会心一笑,切磋法术时的默契配合,病中榻前那笨拙却真诚的照料,还有那无数次令他心跳加速的靠近与触碰……一切都有了答案。那不是兄弟之情,那是他梁山伯,对祝英台这个女子,早已深种而不自知的倾慕。然而,这倾慕刚刚被认清,便要面临最残酷的割裂。寒门子弟与世家千金,这其间的鸿沟,比尼山更高,比东海更深。更何况,英台归家,等待她的,恐怕是早已定下的、门当户对的婚约。一股巨大的绝望与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祝英台被移至一处单独的清净小院养伤。她心知离别在即,每一日都如同煎熬。身体在灵药的滋养下渐渐恢复,但燃烧本源造成的道基损伤,却非一日之功,修为大损,面色也带着病弱的苍白。她更忧心的,是梁山伯。银心几次偷偷来报,说梁公子憔悴了许多,整日沉默不语。祝英台听在耳中,痛在心里。她想去见他,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身份已然挑明,往日那份无所顾忌的亲近,再也回不去了。这期间,马文才来过一次。他依旧是那副矜贵从容的模样,只是看向祝英台的目光,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志在必得。“祝小姐,”他语气客气,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当日洞中凶险,马某亦曾尽力。小姐身份尊贵,此番回去,还望善自珍重。至于那梁山伯……不过一寒门学子,小姐与他,云泥之别,还是莫要再有牵扯,徒增烦恼,也于他无益。”祝英台心中愠怒,却无力与他争辩,只淡淡道:“多谢马师兄当日援手,英台铭记。至于其他,不劳师兄费心。”马文才也不恼,微微一笑:“但愿如此。或许不久,我们还会再见。”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祝英台明白,他指的是那桩与马家的婚约。父亲病重(或许是托词)催她归家,恐怕正是为了此事。想到这里,她心中更是冰冷。终于,祝家派来接人的车驾到了书院山下。离别之日,天空阴沉,细雨霏霏,更添愁绪。祝英台拜别山长与周夫子。山长看着她,叹了口气:“英台,你天赋异禀,心性纯良,本是修仙的好苗子。奈何……世事难全。归家后,望你莫要荒废修行,谨守本心。”言语中,满是惋惜。周夫子则递给她一枚玉简:“此乃我一道剑意感悟,你虽道基受损,但悟性仍在,或可参详,于你日后修行有益。保重。”祝英台含泪叩谢。她知道,书院待她,已是仁至义尽。当她走出书院大门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站在细雨中等候的身影——梁山伯。他撑着一把油纸伞,青衫已被雨水打湿大半,脸色苍白,眼神却如同燃尽的灰烬,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梁兄……”祝英台声音哽咽。“英台。”梁山伯轻声唤出这个名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走上前,将伞大部分遮在她头顶,自己却淋在雨中。“我送你。”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没有马车,没有仆从。只有他,和她,还有默默跟在后面、眼睛红肿的银心。一如三年前他们相识的那条山路,只是方向相反,心境已是天壤之别。雨丝如织,山路泥泞。两人并肩而行,却沉默得令人窒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每一次试图开口,都被更深的悲伤堵回。行至一处山涧溪流,雨水汇入,溪水湍急。祝英台望着水中相互追逐的一对游鱼,终于忍不住,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梁兄……你看那鱼儿,尚能成双成对……我们……”梁山伯心如刀绞,哑声道:“英台,是我无用……护不住你。”“不!不是你的错!”祝英台猛地摇头,“是这世道!是这身份!梁兄,你我之情,天地可鉴!我祝英台此生,绝不负你!”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却让她的眼神更加清亮决绝:“梁兄,你听好!我归家后,会尽力周旋!你……你一定要来我家提亲!我……我家中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名叫‘九妹’,品貌性情与我一般无二!你若前来,我便……我便让九妹嫁于你!”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传递心意、给予希望的暗示。没有九妹,只有她祝英台!她希望他懂,希望他能冲破一切阻碍,前来寻她!梁山伯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孤注一掷的期盼与深不见底的哀伤。他不是不懂她的暗示,他懂!他全都懂!可是……寒门学子,如何登世家之堂?祝家,会接受他吗?巨大的现实压力与对未来的绝望,让他无法立刻给出她想要的、斩钉截铁的承诺。他只能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声音沙哑得厉害:“英台……我……我梁山伯何德何能……令你如此……待我伤势稍复,定当……定当亲往祝家拜访!”他没有说“提亲”,只说“拜访”。但这已是他在现实重压下,能给出的最重的誓言。祝英台听出了他话中的犹豫与艰难,心中更痛,却也更知他的无奈。她不再逼他,只是从怀中取出那本他赠予的、已被翻旧了的《诗经》,塞到他手中,泣不成声:“这本书……你留着……见它如见我……梁兄,切莫……切莫来迟啊!”梁山伯紧紧攥着那本犹带她体温和泪痕的书,重重点头:“我记下了!绝不会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了最后一座长亭,祝家的马车已在等候。雨越下越大。祝英台一步一回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个站在雨中、如同石雕般的身影。最终,她一咬牙,钻入了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马车启动,辘辘远去。梁山伯站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直到那马车消失在雨幕深处,再也看不见。他猛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手中的《诗经》被紧紧按在胸口,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热源。他知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同窗,而是他黯淡人生中,唯一的光。而马车内的祝英台,伏在银心肩上,哭得肝肠寸断。她知道,她回去了,面对的将是家族的牢笼和马家的婚帖。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雨中青衫少年,能如约而来,能带来奇迹。然而,他们都清楚,这奇迹,渺茫得如同这雨中的蜃楼。命运的齿轮,在凄风苦雨中,无情地转向了那个已知的、悲壮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