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左右蜿蜒,一路向下,火光仅能勉强照亮脚下与前方数步,两侧尽是暗红色蜂窝怪石,石面湿漉漉的,偶有深色喷溅状污渍,也不知是天然矿物,还是早已干涸的血迹。
死寂中,只有四人的脚步声、呼吸声,混着火把偶尔的“噼啪”轻响,这极致的寂静比任何声响都令人心悸,未知的恐怖在暗处蛰伏,仿佛下一秒便会从石缝中涌出。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再次出现一个拐角,拐角之后,又是一段更加狭窄的甬道入口。
风凌寒的感知远超常人,就在他即将迈步转过拐角的刹那,他的身形猛的一顿,整个人直接进入一种极致的警戒状态,右手抬起,示意后方停止。
所有人心头一紧,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风凌寒死死盯着前方拐角后那片黑暗区域,他微微侧头,正在极力捕捉着什么细微的动静。
少宸也顺着风凌寒的目光望去,瞳孔微微收缩,风凌霜握紧了紫鞭,楚青黛正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
在拐角之后,甬道深处绝对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那么一下,极其轻微,几乎像是光影错觉一般,但是风凌寒是绝不会看错的。
起初,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墨色,但渐渐的,在那墨色的边缘,一个轮廓模糊的凹凸显现了出来...那像是一个...人的侧脸!只有小半张脸,从拐角的石壁边缘非常缓慢的、一点一点的探了出来!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就像一个无声的幽灵,它停在那里,看不清细节,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一个女性的半张脸,头发遮住了面孔。
风凌寒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斩鬼刀已然蓄势待发,但他没有贸然行动,因为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不寻常,非生非死,飘忽不定。
“这是个什么东西?”风凌霜压低声音,紫鞭梢头指向那个方向。
风凌寒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头,目光一刻未离。
突然,那半张脸从石壁边缘消失了,也就在同一时刻,楚青黛喉间爆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火把“哐当”落地,光线下,那消失的半张脸又出现了,她抬起一只惨白枯瘦的手,五指关节突出如枯枝,指甲缝里的粘液正缓缓滴落,她没有立刻动,手就悬在耳侧,指节“咔”的响了一声。
下一刻,她将手指插进头发里,那头发不是自然垂落,而是干枯如陈年草绳,纠结成一缕缕灰黑色的硬块,里面还夹着细碎的石屑和暗红的颗粒,并且,她的动作不是梳,更像是在“刮”——五指叉开,逆着头皮向上刮,指腹擦过头皮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梳到头顶,她又顿住,指缝间,几缕干枯的发丝混着灰白色粉末簌簌掉落,那粉末细看下,竟是细碎的头皮,她却像没察觉,手指向后一扯,“咔嚓”一声,一绺头发连带着小块头皮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女人又低下头,空洞的眼窝对着那绺头发,手指头捻了捻,然后抬起手继续梳,这次动作更快,手指在头皮上抽搐着乱刮,时而顿住,指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时而又戳向太阳穴,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肤里,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的头皮青黑干瘪,还粘着几片半透明的薄膜,不知是腐肉还是别的什么,她没看自己的手,半张脸上那模糊的嘴角,还保持着之前那僵硬的弧度。
楚青黛浑身汗毛倒竖,慌乱拾起掉落的火把,火光照着那只在头发里抽搐的手,像看着一只在腐肉里乱钻的虫子。
风凌寒却环抱斩鬼刀,立在阴影里,眼神冷静,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鬼戏,少宸在他身侧,压低声音:“这看来不是正主。”
就在这时,女人缓缓转头,露出完整的侧脸,只见高挺的鼻梁断裂成诡异的直角,嘴角咧到耳根,却根本不是笑,而是脸皮被硬生生撕开的裂口,裂口深处没有血肉,只有蠕动的黑丝!
“装神弄鬼!”风凌霜冷哼一声,不再等待,她左手一扬,手中的火把朝着那女人的半张脸砸去,火把旋转着,带出一道昏黄的光弧,精准的飞向目标!
“呼——”
火把飞过拐角,撞击在对面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火星四溅,并没有击中任何实体,只是掉落在地上,继续燃烧着,火光将拐角后那一小段狭窄的甬道照亮。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被火光照亮的暗红色石壁。
还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半张脸的女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然而,就在火光稳定下来的下一刹那!
火把掉落位置的正前方,紧贴着拐角内侧的石壁,那个身影毫无征兆的再次探了出来...
这一次,因为火光的照射,看得比刚才清晰了数倍。
那确实是一个女人的头!
她的头发干枯如乱草,毫无光泽,大部分遮住了脸颊,但仍有几缕黏贴在额角和颧骨上,皮肤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毫无弹性,紧贴着骨骼,她的眼眶深陷,眼珠全是浑浊的白色,只有瞳孔的位置是两个针尖大小的黑点。
而她的嘴巴,此刻又大大咧开着,嘴角以一种完全违反人体结构的方式,一直裂到了耳根下方,露出里面森白尖利的牙齿,这绝不是人类能做出的表情。
她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探出半个身子,用那双只有针尖大小黑瞳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拐角这边的四人,僵硬而诡异的笑容固定在脸上,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惊悚感。
楚青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极度恐惧扼住的呜咽,身体剧烈颤抖,几乎瘫软下去。
少宸和风凌霜虽是见怪不怪,只是这女人的面相让他们着实有点恶心。
但风凌寒的反应最快,在女人头颅探出的瞬间,他手中的斩鬼刀已然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寒光,疾斩而去,刀速快得惊人,直取那诡异的脖颈!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及的刹那间,女人的头颅,向后一缩,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斩鬼刀凌厉的刀芒斩在空处,只将拐角的石壁削下一片碎石,火星四溅。
随后,风凌寒毫不停留,冲过拐角,少宸紧随其后跟上。
风凌霜顺手捡起了地上仍在燃烧的火把,拐角之后,是一段更加狭窄低矮的甬道,仅容一人通过,火把的光芒迅速将这段甬道照亮,却空无一人。
前后不过一息之间,那个笑容诡异恐怖的女人,又凭空消失了,甬道两端都是死寂的黑暗,地上除了潮湿和少许苔藓,没有任何脚印或痕迹残留,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像是集体产生的恐怖幻觉。
“不见了...”风凌霜举着火把,警惕的照向甬道两端,紫鞭在身前舞动,防备着可能的袭击。
风凌寒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甬道中央,眼神锐利的扫视着前方,他的感知也捕捉不到任何异常的气息波动,那东西出现得诡异,消失得更加诡异。
少宸眉头紧锁,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他不太相信幻觉,准确的说是他更相信风凌寒的感知,尤其是在这种邪地,他的目光仔细扫过周围的墙壁,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看到两侧的石壁上,竟然也刻满了壁画,而且风格与外面那些记载仪式的壁画截然不同,
这些壁画更加精细,像是叙事性的记录。
壁画的主角,是一个女人,她穿着华美的远古部落风格的服饰,头上戴着繁复的银饰,最初的几幅,描绘着她与那个身穿祭袍的邪祭司在一起的生活场景,或是对坐饮酒,或是共同主持某种小型祭祀,眉眼间带着温顺和崇敬。
但接下来的画面急转直下,祭袍祭司的身影变得愈发阴沉、疯狂,他开始进行那些血腥的活祭和邪术实验,女人出现在画面中,她的表情变成了恐惧、劝阻,甚至跪地哀求。
最后一幅壁画,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内容令人头皮发麻...
画面中央,是那个巨大沸腾的血池,祭司站在池边,面容扭曲疯狂,手中高举着骨制法器,而那个女子,应该是祭司的妻子,正被几个模糊的人影强行抓住,她的华服被撕裂,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嘴巴张大到极限,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尖叫,她正在被...强行推入那翻滚着毒虫和骸骨的血池之中!
壁画清晰的刻画出她落入血池瞬间,飞溅的血花和挣扎的手臂,而在血池边缘,祭司的脸上,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狂热和期待?
少宸倒吸一口凉气,他有些明白了!
“那个女人...不是幻觉...”少宸的声音干涩,“她是那个祭司的妻子,看这里...”他指着那幅被推入血池的壁画,“她被他当成了第一个,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活祭品,投入了培育邪力的血池中。”
又看向空荡荡的甬道,少宸眼中充满了明悟,也有一丝更深的寒意:“她的魂魄恐怕早已被血池污染、撕裂,但某种极致的痛苦和怨恨,让她的一部分残魂或怨念,与这血煞地穴融合,变成了某种地缚灵般的可怕存在,她刚才不是在笑,那是她临死前极致恐惧和痛苦的凝固表情,她出现在此处,是因为这里残留着她最深刻的绝望。”
一个被自己丈夫亲手献祭的可怜女子,灵魂永世困于此地,化作了徘徊在陵墓中的恐怖怨灵,这个真相,比一个单纯的恶鬼更加令人心底发寒。
而那邪祭司的残忍与疯狂,也通过这另一面的壁画,得到了最骇人的印证,他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转生煞,早已抛弃了一切人性。
看来在甬道前方,那邪祭司的核心所在,还遥不可及。
少宸最后看了一眼壁画上那被推入血池的女子,眼神复杂,他走出几步,发现罗盘指针依旧执拗的指向前方,但那邪祭司核心散发的气息可能被某种东西干扰,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风凌霜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楚青黛,警惕的注意着身后,不敢有丝毫松懈。
“继续往前走。”风凌寒打破沉默,向甬道更深处走去,他的杀意并未因这发现而减弱,反而更加凝练,因为无论是为了清溪村的亡魂,还是为了终结这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痛苦,里面的邪物必须被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