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血沃石桥
夜色如墨，将西南的山峦与河谷晕染成一片沉寂的剪影。天生桥的崖壁间，仅余几簇火把的微光摇曳，橘红色的光晕在岩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暗夜中警惕的眼睛，映照着乡勇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庞。刀小蛮斜倚在石桥旁的巨石上，他年方二十，身材挺拔如青松，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可那双眸子却锐利如刀，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手中长枪的枪尖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枪杆上缠着的麻布已被汗水浸透，泛出深褐色的印记。他望着桥下湍急的河流，河水撞击礁石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即将到来的厮杀声的前奏，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将军，您歇会儿吧，下半夜换我值守。”王二柱提着一壶水走来，他年约三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得如同被炭火烤过，眼角刻着几道深深的细纹，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狩猎与耕作留下的印记，如今，这双手要握紧刀枪，守护脚下的土地。他粗粝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将水壶递过去，壶身还带着些许温热。
刀小蛮接过水壶，仰头灌了几口，清水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胸前的青布战袍，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他抹了把脸，沉声道：“睡不着，李国翰狡诈，昨日在曲靖受挫，必定急于赶路合围，说不定会连夜行军，我们不能有半点松懈。”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般从地平线尽头滚来，越来越近，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连崖壁上的碎石都簌簌掉落，砸在草丛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刀小蛮猛地站起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挥手示意，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全员戒备！清军来了！”
乡勇们瞬间惊醒，纷纷抄起兵器，按照预定位置隐蔽。十七岁的阿牛抱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伏在灌木丛后，年轻的脸颊上满是紧张，手心却攥得发白；五十岁的老猎户周伯蹲在陷阱旁，手指紧扣机关绳索，他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紧盯着石桥的入口，呼吸都刻意放轻；还有的乡勇手持弓箭，箭头对准了夜色中逐渐清晰的黑影，弓弦被拉得如同满月，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颤抖。
片刻后，一支清军先锋部队出现在视野中，约莫一支余人，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沿着山路蜿蜒而来。为首的是一名副将，名叫赫里，年约三十五，身着银色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铠甲边缘镶嵌着黄铜饰纹，却沾满了旅途的尘土。他骑着一匹白马，马鬃梳理得整整齐齐，手中挥舞着一柄长刀，刀鞘上镶嵌着一颗墨绿色的宝石，高声喝道：“加速行军！天亮前务必通过天生桥，为大军开路！若误了时辰，军法处置！”
清军士兵们脚步匆匆，马蹄踏过碎石路，扬起阵阵尘土，呛得人直咳嗽。他们显然并未料到此处会有埋伏，队伍松散，不少人还在低声谈笑。一名满脸横肉的清军士兵拍着同伴的肩膀，笑道：“等拿下曲靖，老子一定要好好喝几杯，再找个娘们乐呵乐呵！”另一名瘦高个士兵抱怨着：“这鬼地方太折腾人，脚都磨起泡了，真该死！”他们全然不知死亡已悄然逼近，马蹄声、脚步声、低语声交织在一起，在夜色中蔓延，如同死神的序曲。
当清军先锋部队的前半部分踏上石桥时，刀小蛮眼中寒光一闪，厉声喝道：“动手！”
话音未落，山坡上的滚石、擂木如同山洪暴发般倾泻而下，砸在石桥上，发出“轰隆”的巨响，震得耳膜发疼。清军士兵猝不及防，纷纷被砸倒在地，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名清军士兵被滚石砸中腿部，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蜷缩在地上，哀嚎着：“救命！我的腿！”却被后续拥挤的士兵踩踏而过，口中的呼喊渐渐微弱。紧接着，数十个火油罐被扔了下去，油罐在石桥上碎裂，火油瞬间点燃，熊熊烈火沿着桥面蔓延开来，如同一条火龙，将石桥变成了一片火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人皮肤发疼，连头发都仿佛要被烧焦。
“不好！有埋伏！”赫里大惊失色，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厉声下令，“撤退！快撤退！”
然而，此时石桥已经被大火封锁，退路被断。埋伏在两侧的乡勇们箭如雨下，箭矢如同流星般划破夜空，射向混乱的清军。陷阱被触发，尖刺穿透马蹄，刺穿胸膛，清军士兵们如同割麦子般倒下，鲜血顺着石桥的缝隙流淌，滴入下方的河流，将河水染成了暗红色，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王二柱手持一柄砍刀，跳出灌木丛，高声呐喊：“弟兄们，杀啊！为了家乡，为了亲人！”他如同猛虎下山，一刀劈向那名满脸横肉的清军士兵，将其头颅砍下，鲜血溅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乡勇们见状，也纷纷冲出，与清军展开近身搏斗。
乡勇们虽然大多是第一次上战场，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手中的兵器也多是锄头、镰刀改装而成，但凭借着一股复仇的怒火和熟悉的地形，个个奋勇争先。阿牛紧握着锈迹斑斑的柴刀，面对身材高大的瘦高个清军士兵，他没有丝毫畏惧，猛地扑了上去，柴刀砍在清军士兵的铠甲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清军士兵怒喝一声：“小兔崽子，找死！”挥刀向他砍来，阿牛侧身躲过，顺势抱住清军士兵的大腿，一口咬了下去，硬生生撕下一块肉，嘴角沾满了鲜血。清军士兵疼得惨叫，一脚将阿牛踹开，正要补刀，却被身后赶来的周伯用长枪刺穿了后背，长枪从胸前穿出，带出一蓬鲜血。阿牛挣扎着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狠劲，再次冲向敌群。有的乡勇用长枪刺穿清军的胸膛，有的用砍刀劈断敌人的臂膀，有的则抱住清军士兵，一同滚下悬崖，同归于尽。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一曲悲壮的战歌。
赫里见状，怒不可遏，他挥舞着长刀，斩杀了几名乡勇，试图组织反击。他高声喝道：“慌什么！不过是些乡野村夫，随我杀出去！”刀小蛮见状，眼神一凝，手持长枪，纵身一跃，如同雄鹰扑兔般冲向赫里，枪尖直指其咽喉。赫里急忙挥刀格挡，“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他被震得手臂发麻，虎口开裂，长刀险些脱手。刀小蛮趁机发力，枪杆转动，枪尖如同毒蛇般缠绕住赫里的长刀，猛地一挑，将长刀挑飞，随后一枪刺穿了赫里的胸膛。
赫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刀小蛮的脸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声响，最终倒在地上，气绝身亡。清军士兵们见主将被杀，更是军心大乱，纷纷溃散逃窜。刀小蛮率军追击，又斩杀了数百名清军，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东方染上一抹淡淡的橘红，才下令收兵。
战斗结束后，天生桥的阵地上一片狼藉。石桥被烧毁，只剩下焦黑的残骸，桥面上还残留着凝固的血迹和断裂的兵器，有的地方还冒着袅袅青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清军的尸体，血流成河，汇聚成一个个血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乡勇们也伤亡惨重，近两千名乡勇倒在了战场上，他们的尸体与清军的尸体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有的乡勇双目圆睁，手中还紧握着兵器，仿佛依旧在怒视着敌人；有的则面带微笑，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刀小蛮站在石桥上，望着眼前的惨状，眼中满是悲痛。他缓缓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汗湿的黑发，对着牺牲的乡勇们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弟兄们，你们安息吧，你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一定会守住西南，为你们报仇！”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王二柱走到刀小蛮身边，眼中也含着泪水，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哽咽道：“将军，我们损失太大了，原本五千乡勇，如今只剩下三千不到，而且大多带伤，怕是难以守住天生桥了。”他的手臂上还在流血，伤口被尘土沾染，已经开始红肿。
刀小蛮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他沉声道：“就算只剩下一人，我们也要守住这里！天生桥是曲靖的屏障，一旦失守，清军主力便可长驱直入，曲靖危矣！传我命令，立刻清理战场，将牺牲弟兄们的尸体妥善掩埋，重伤者送往后方救治，轻伤者就地休整；加固防线，将剩余的火油、箭矢集中起来，把悬崖上的碎石、树木都收集过来，做好迎接清军主力的准备！”
“是！”王二柱擦干眼泪，转身传达命令。乡勇们忍着悲痛，开始清理战场。阿牛和几名年轻的乡勇小心翼翼地将牺牲的同伴抬到崖边，用石块垒起简单的坟墓，没有墓碑，只能在心中默默铭记他们的名字。周伯坐在一旁，用布条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眼神中满是沉痛，他轻轻抚摸着身旁一名牺牲乡勇的脸庞，低声道：“娃儿，安息吧，叔会替你报仇的。”阳光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照亮了这片布满鲜血的土地，也照亮了乡勇们眼中的坚定。
与此同时，曲靖城内的激战也在继续。李国翰在昨日受挫后，恼羞成怒，今日一早便调集了三万大军，对曲靖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清军的攻城器械层出不穷，云梯密密麻麻地架在城墙上，如同蜂巢般附着在城墙之上，清军士兵们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冲车撞击着城门，发出“咚咚”的巨响，城门摇摇欲坠，门板上已经出现了几道深深的裂痕；投石机将巨大的石块抛向城头，砸在城墙上，碎石飞溅，城墙被砸得千疮百孔，多处出现了坍塌的迹象，烟尘弥漫在城上空，呛得人无法呼吸。
段世与魏安南并肩站在城楼上，指挥着明军奋力抵抗。段世年约四十，身着金色铠甲，铠甲上镶嵌着几颗蓝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手持虎头长枪，枪杆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不断挑飞爬上城墙的清军士兵，枪尖上沾满了鲜血，铠甲上也布满了刀痕；魏安南年约三十五，身材健壮，满脸络腮胡，他挥舞着开山刀，刀光所及之处，清军士兵纷纷倒下，他的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如同凶神恶煞，眼神中满是狠厉。明军士兵们虽然疲惫不堪，双眼布满血丝，手中的兵器都快握不住了，但在两位将领的鼓舞下，依旧斗志昂扬，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魏将军，清军攻势太猛，我们的箭矢快用完了！滚石和擂木也所剩无几了！”一名名叫赵虎的明军士兵高声喊道，他的手臂被箭射中，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染红了半边衣袖，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
魏安南眉头一皱，沉声道：“用刀枪！用拳头！就算是咬，也要把清军赶下去！告诉弟兄们，身后就是家园，退无可退！”他一脚踹飞一名爬上城墙的清军士兵，怒声喝道。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呐喊声，如同惊雷般响彻战场。一支援军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清军的后方，发起了猛烈的冲击。为首的将领正是李定国麾下的大将沐天波，他年约三十，身着银色铠甲，铠甲上打磨得光亮，手持一杆丈八蛇矛，矛尖泛着冷光，胯下一匹白马，神骏非凡，马脖子上的铜铃随着奔跑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率领着两万大军，日夜兼程，绕过清军的封锁，终于赶到了曲靖。
“是沐将军！援军到了！”明军士兵们见状，顿时士气大振，齐声欢呼，疲惫的身体仿佛又充满了力量。赵虎忘了手臂的疼痛，挥舞着长刀高呼：“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段世与魏安南心中大喜，段世高声道：“将士们，援军到了！随我杀出去，与沐天波将军前后夹击，歼灭清军！”他率先跳下城楼，挥舞着虎头长枪冲向敌群。
城门大开，段世与魏安南率领明军冲出城外，与沐天波的援军联手，对清军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清军腹背受敌，军心大乱，纷纷溃散逃窜。一名清军士兵扔掉兵器，跪地求饶：“饶命！我投降！”却被明军士兵一刀斩杀；有的则试图翻墙逃跑，却被箭矢射中，摔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李国翰见状，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铠甲，他指着逃跑的士兵，厉声喝道：“不许退！谁敢后退，立斩不赦！”可士兵们早已溃不成军，无人听从他的命令，他只能无力地看着战局失控，最终下令撤军，向贵阳方向逃窜。
明军乘胜追击，斩杀了大量清军，缴获了无数的粮草和器械，取得了曲靖保卫战的胜利。然而，这场胜利的代价也是惨重的，明军伤亡近万人，城墙上、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曲靖城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城边河流的水汽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消息很快传到了百丈崖，李定国正在练兵场督促新兵训练。他身着玄色短打，腰间束着宽幅玉带，玉带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亲自示范着枪法，动作行云流水，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锐响。听到捷报后，他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但随即又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凝重。他深知，这只是暂时的胜利，李国翰虽然战败，但主力尚存，退回贵阳后必定会重整旗鼓，联合其他清军部队，卷土重来。西南的抗清局势依旧严峻，一场更大规模的决战，还在等待着他们。
他转身走向中军帐，步伐沉稳，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帐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西南大地深处的阴霾，血与火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