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份婚书,道:
“这是燕王亲笔所写的婚书,上面不仅有两位郡主的生辰八字。
而且还加盖了燕王的印信,等到我日后交到大伯手中的时候,他自然也就明白了。”
宋力楠自嘲道:“为了用我这条贱命顶罪,燕王殿下可当真是费了一番心思,竟不惜用两个女儿来做筹码。”
说到这里,宋力楠摇了摇头,道:
“也不然,大哥一路青云直上,虽说有燕王的助力,却也离不开自身的实力。
结亲之后,大哥也就彻底与燕王府绑在了一起。
嘿!还真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当真是高明。”
李氏内心忐忑地问道:“那老爷打算如何应对?”
宋力楠苦笑道:“除了老老实实地遵从人家的吩咐,还能如何?
说吧,他们打算让我如何招认?”
李氏将手从已长了霉斑的牢门内伸了进去,本欲握着丈夫的手,却发现竟已少了两根手指。
心中一酸,便轻抚着其手臂说道:
“高阳郡王说,锦衣卫已为老爷写好了供词,你只需在上面签字画押便是。”
宋力楠颔首道:“我明白了,锦衣卫要尽快结案,燕王府想摆脱嫌疑。
因此两家方才联手,合力推出了我这个替死鬼。
罢了,事到如今,我也唯有认命了。”
二人终究是多年夫妻,了却心中大事的李氏,本欲再说些温言细语来与丈夫告别,方才那校尉却疾步走了回来,沉声道:
“时辰不早了,一会儿总旗大人便会来巡查,宋夫人请回吧。”
李氏哽咽道:“老爷……”
宋力楠却摆了摆手,叹道:“走吧,等到青云回去后,告诉他今后不要再惹是生非,更不要再追查此事,只要能安然度过余生便是!”
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让张升倍感困倦,因此在静姝宫的偏殿中,直睡到日头偏西,方才悠悠醒转过来。
可当他从床上坐起时,一张俊丽且熟悉的面容,便出现在了其眼前,并且温言说道:
“先生醒了,奴婢来服侍您更衣。”
张升赶忙揉了揉眼睛,才看出眼前的美貌男子,乃是早先见过的马和,于是摆手道:
“无需劳烦公公大驾,我自己来便是。”
马和却笑道:“先生不必客气,世子殿下特意交待过,让奴婢今后便跟着您……”
说到此处,马和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低着头继续说道:
“日夜服侍在先生左右。”
张升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难道他们老朱家,就是这么答谢人的吗?
要不然宽仁纯厚的朱高炽何必这般整治我,旁人至多不过是乱点鸳鸯谱,他怎么还胡乱指定断袖呢?
退一万步说,断袖也就罢了,怎么还给我安排了一位公公!
想到此处,张升苦着一张脸,试探着问道:
“世子殿下为何作此安排啊?”
马和闻言更感羞怯,垂首道:
“今日奴婢前去通禀时,世子殿下见先生对我颇为有意。
但当着令妹的面,殿下也不好多言。
于是私下里便找到了我,让奴婢一切……一切都听先生的。”
张升恍然大悟:原来是朱高炽会错了意,误以为自己有着龙阳之好,所以才对生得俊美的马和动了心思!
这可真是惊天乌龙!
可我先前对杨士奇和王艮感兴趣时,也没见有人误会啊?
罢了罢了,看来日后对美貌之人,尤其是遇到年轻俊秀的男人时,可要格外注意,以免闹出此等令人啼笑皆非之事。
见张升面上阴晴不定,马和更感紧张,鼓起了全部勇气,方才问出口来:
“先生可是要……要如何?”
张升先是一怔,随即便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赶忙说道:
“公公误会了,我并无断袖之癖。”
说到这里,张升想起古代许多人虽无龙阳之好,但却喜欢娈童,于是又进一步解释道:
“也不好男风,今日之所以对公公格外留意,是因为……”
暗自松了口气的马和,见对方不再说下去,不禁好奇道:
“先生是有何不便明言的缘由么?”
没有法子的张升,只得咬牙说道:“因为我会看相。”
马和问道:“先生医术通神,竟然还懂得相术?”
张升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略知一二而已。”
马和忍不住追问道:“那奴婢的面相如何?”
张升想了想算命先生常用的话术,才道:
“公公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目眉朝天,福禄绵绵,耳阔朝内,鼻梁高挺,乃是贵人之相。”
马和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先生宽慰,不过马和已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哪里还敢妄想成为贵人。”
只是他虽然在笑,但笑容却有些苦涩,显然是想起了自己悲惨的身世。
张升快速的思量了片刻,说道:
“我说的贵人之相,并非是寻常术士所定义的富贵。
而是能够率领千军万马跋山涉水、在四海之中破浪远航,远赴万里之外宣扬我大明国威的真正贵人!”
原来,这个此时还名叫马和的宦官,正是日后七次下西洋,宣扬中华国威,增强中外交流。
对当时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都产生了极大影响的郑和。
生于洪武四年的马和,自幼便聪颖好学。
由于祖父和父亲都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早年又有着去麦加朝圣的经历,回来后便述说在途中遇到的奇人异事。
年幼的马和听得悠然神往,从小就想去圣城麦加朝圣。
因此他便对航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没有着意背诵圣贤之言以图功名。
而是努力锻炼身体,学习航海知识,只为日后能够乘风破浪,朝圣麦加。
可惜事与愿违,在洪武十四年,马和不但成了战俘,而且还惨遭阉割,成了宦官。
随后便追随明军四处征战,最终辗转到了燕王府。
因而听了张升这番话后,马和沉寂多年的内心再次激荡起来,声音都变得有些发颤:
“先生此……此言当真?”
张升故作高深道:“公公生来便是此等贵相,我也只是观相而言。”
马和心道:张先生与我不过是初识,又怎么可能知道我幼年时的梦想?
可先生竟能说得如此贴切,更是与我的心愿相契合,看来十有八九便是真的!
于是马和躬身行礼道:“奴婢斗胆高攀,先生真乃我生平未见之知己!”
张升赶忙还了一礼,道:“既是知己,又何谈高攀?”
只是话说出口后,张升也不知为何,但总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
于是假意轻咳了两声,说道:“咱们还是去看看郡主的病势吧。”
批阅了许多奏章之后,年迈的朱元璋竟也不觉疲乏,只是随意用了些晚膳,便又来到了后廷的内花园漫步。
行了一阵后,老皇帝在石桥上停下了脚步,凭栏问道:
“允炆,边关送来的奏报,你可看了?”
朱允炆皱眉道:“孙儿看过了,额勒伯克这位即位不久的北元大汗,当真是昏聩不仁。
不仅重用浩海达裕这样的奸臣,还受其蛊惑,杀了自己的弟弟,霸占有孕在身的弟媳。
当真是为人所不齿!”
说到最后时,朱允炆的不屑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朱元璋回首问道:“你是这么想的?”
朱允炆颔首道:“如此失德之人,实在愧为人君。”
朱元璋不由失笑道:“朕的傻孙儿,北元越是混乱不堪。
他们的大汗越是残暴无能,才越是大明之福,你应该感到欢喜才对啊。”
朱允炆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忙躬身道:
“皇爷爷说的是,都怪孙儿太过仁柔,着实不该对蒙古人生出恻隐之心。”
朱元璋上前拍了拍孙子尚显稚嫩的肩膀,道:
“朕之所以将你立为皇储,不仅是因为你的聪慧恭顺,更是看重你的仁孝正直。
这是你的优点,又何错之有?”
见朱允炆面现茫然之色,老皇帝话锋一转,又道:
“但允炆你要记住,仁慈是留给自己人的,比如你的叔父们,忠心于你的臣子们,以及天下万千黎庶;
而对待你的敌人,当做到能狠则狠,毫不留情才是。
就拿北元为例,你不但要设法让他们时刻乱起来,使其内斗不止,而且在咱们有能力将其赶尽杀绝前,还不能让他们难以为继,民不聊生,你可知是何故?”
朱允炆若有所悟道:“北元内部纷争不断,他们便无法群策群力来对抗我大明;
而咱们若是逼迫得太狠,没有生计活路的蒙古人迫于无奈,也只得拧成一股绳,联合起来袭扰大明边境了。”
朱元璋叹了口气,颔首道:“从洪武三年至今,朕已发动过大小共计十二次北伐,却始终难以毕其功于一役。
因为蒙古人就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等到咱们的人撤走,他们便又死灰复燃了。
故而朕以为,既然无法将其彻底消灭,倒不如花心思去弱化他们,再徐徐图之。”
朱允炆道:“蒙古不乱,大明不宁。皇爷爷说的极是。”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不过这句话,你却是要藏在心中,就像朕在建立大明前,曾高呼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现如今却大力宣扬华夷一家,因为如此一来,许多蒙昧的蒙古人、女真人以及色目人,就会收起敌意。
这便有利于咱们稳定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