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听后回忆了片刻，这才恍然道：
“听纪百户这么一说，本王倒是记起来，宋晟确是曾提起过这个在北平的兄弟，还说请本王帮忙照拂一二。
不过此人倒是从未前来找过本王，就更谈不上相识了。”
纪纲笑道：“那可当真是再好不过，毕竟这个宋力楠若是与殿下有私交，下官可就不好做人了。”
谁知朱棣却板起了脸，正色道：
“这便是纪百户的不对了，既然是谋害锦衣卫的疑犯，那么不要说是本王的相识，即便是燕世子、高阳郡王，甚至是本王。
你都应该一体查办，绝不徇私！”
纪纲心中一凛，想不到竟然被对方抓住了错处，当即连忙起身告罪道：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是下官失言了，还望殿下恕罪！”
朱棣摆手道：“这些话，不过是讲给那些愚民听的。
自古以来，又有几个犯法被杀的王子？
更何况我大明还有八议制度。
不过你要记住，你与本王皆是父皇的臣子，谁人若是做出冒犯天颜之事，都该缉拿归案。
至于如何处置，那都是他老人家才能定夺的。”
纪纲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躬身道：
“多谢殿下提点，下官谨记！”
朱棣适时地说道：“证物有没有找到，疑犯是否招供。
若是人证物证齐备，纪百户便不该来本王这里，而是应及时回去向父皇复命才是。”
纪纲暗自松了口气，也借机说出了此行的真正意图：
“下官就算胆大包天，也断然不敢耽搁圣上交待的差事。
只是凶案现场所遗失的雁翎刀，虽已在嫌犯之子，也就是北平府生员宋青云的马车夹层中找出。
不过嫌犯本人却嘴硬得禁，无论我等如何用刑，他都抵死不认，坚称自己是被冤枉的。”
朱棣哦了一声，问道：“一个商人，竟能抵受住锦衣卫的大刑。
那有没有可能是旁人蓄意嫁祸，他当真是冤枉的呢？”
纪纲道：“殿下有所不知，案发当日，宋力楠堂堂一个老板，竟然为了采买些许原料便亲自去了大兴县。
实在惹人起疑，我等也是根据此疑点才查到了他的头上。
而且其子宋青云也已招认，亲眼看到嫌犯将刀藏在了马车的夹层里。”
朱棣颔首道：“听纪百户所言，宋力楠确是颇为可疑。
不过宋青云不过是一介书生，若是经受不住大刑，胡乱攀咬自己的父亲，那也说不定是有的。”
纪纲暗道：燕王当真了得，这么快便道出了其中的关键，于是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殿下说的是，确实也有这种可能。
不过方才您说即便是燕王府的贵人犯了罪，也该按律缉拿，下官却是万万不敢。”
朱棣问道：“此言何意？”
纪纲拱手道：“圣上给指挥使大人下了口谕，此次查案，只要不涉及到皇室宗亲，我等皆可自行处置。
因此下官尽管为了破案，对有着重大嫌疑的宋氏父子用了些许刑罚。
然而对于殿下一家，即便当真有所发现，也只能上报而已，绝不敢稍有不敬之举。
因为那不但是冒犯了燕王殿下，更是公然违抗了天子口谕。”
朱棣心中一凛，在快速的解读了皇帝的这道口谕后，便改口道：
“其实本王方才的猜测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是个人的臆断罢了。
毕竟身为人子，当以仁孝为先。
宋青云身为本府生员，自然更加明白这个道理。
如若宋力楠当真没有犯罪，他又怎么可能会构陷自己的亲生父亲？”
纪纲笑道：“殿下向来看重读书人，这才对那宋青云动了恻隐之心，下官十分理解。
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殿下可莫要被这些宵小之徒所蒙蔽。”
朱棣也笑道：“这是自然。”
说着又摇了摇头，叹道：“不过本王当初终究做出过承诺，要替宋晟照看这个兄弟。
因此有一事，还望纪百户能够应允。”
纪纲颇感为难，拱手道：“非是下官敢驳殿下颜面，只是现下证据齐备，只差嫌犯招认。
若是将其释放，下官实在是不好交差啊。”
朱棣摆手道：“纪百户误会了，本王怎会是那样不明事理的糊涂人。
只是觉得这宋力楠命不久长，一旦被移送到应天府，他的家里人便再难与其相见。
因此若是宋家人想要探望，请纪百户能够通融则个。”
纪纲沉吟道：“原来是为此。”
顿了顿，才又说道：“罢了，一切皆由下官安排便是。”
朱棣拱手道：“那本王便替宋晟谢过纪百户了。”
纪纲忙道：“下官不敢当，不过此事如果传扬出去，终究会惹人非议。”
朱棣道：“纪百户放心，本王担保，此事绝不会传出去。”
纪纲道：“如此最好。此间事下官既已禀明殿下，便先行告退了。”
在纪纲走后，朱棣立即下令道：“来人，速将高阳郡王传来。”
须臾之后，朱高煦便急忙走了进来，问道：“父王，那个锦衣卫来找您作甚？”
朱棣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对我这里了如指掌。”
朱高煦笑道：“儿子这不是关心您老人家么。”
朱棣叹道：“还不是你那个没用的下属惹出的事端。”
朱高煦辩解道：“父王，儿子自然知晓宋力楠被捕之事。
不过他当日的确没有见过冯诚，更不曾动手杀人。”
朱棣冷冷道：“他要是杀了冯诚和那两个锦衣卫，拿到《最胜神机》便好了！
可宋力楠去了趟大兴，却只带了些原料和几个破西瓜回来，被人栽赃陷害却毫不知情。
这便是他最大的无能之处！”
见父亲当真动怒，朱高煦也不敢再多言，只得附和道：
“父王说的是，只是不知宋力楠供出了咱们没有？”
朱棣摇头道：“没有，他抵死不认，锦衣卫也没有法子。
所以纪纲才找上门来，想让我帮忙。”
朱高煦冷笑道：“他们锦衣卫没有本事抓住真凶破案，打算拿咱们的人来顶罪也就罢了。
竟然还想让父王帮忙，那纪纲莫不是在痴人说梦？”
朱棣皱眉道：“可宋力楠当真禁得住查么？
锦衣卫若是就此彻查，难道就查不到你和宋力楠往来过密之事？
那么他那日为何去大兴县，又是奉了谁的命令，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朱高煦点了点头，问道：“那咱们就不保他了么？”
朱棣道：“保不成了，你皇爷爷想捉拿凶手，尽快了解此事，以免有损天子威严。
而且他老人家还特意交待锦衣卫，除皇室宗亲皆可自行处置，你可知是何意？”
朱高煦变色道：“那就说明，皇爷爷已经对燕王府有所怀疑。
毕竟在这北平，除了咱们哪里还有什么皇室宗亲。”
朱棣走到棋局边，叹道：“事已至此，唯有提子了。”
提子是围棋术语，即将无气之子取出盘外。
见上官出了燕王府，等候多时的赵总旗赶忙上前问道：
“百户大人……”
纪纲却摆了摆手，道：“前面说话。”
待得走出里许后，他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叹道：
“燕王实在是个可怕的人，我真不想成为他的敌人。”
赵总旗只觉不明所以，问道：“一切都是燕王的谋划？”
纪纲摇头道：“不好说，但此案应该很快便可以了结。”
赵总旗喜道：“那可当真是再好不过。”
想了想，又问道：“既然要结案了，还用不用再继续跟着那个张升？”
纪纲问道：“他这几日有何动向？”
赵总旗道：“前日里坐馆问诊，偶尔还会去达官贵人府上出诊。
昨日咸宁郡主患了痘疹后，张升便被传到了燕王府，至今也没有出来。
不过现下城中大卖的硫磺皂，以及人人都要接种的人痘，听说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纪纲回首望了望远处气势磅礴的燕王府，叹道：
“又是燕王。罢了，只要能够结案，便不要再横生枝节。
张升到底是不是凶手，对我们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静姝宫中，张升正坐在椅上以手支颐的打着瞌睡，便听得张子苓喜悦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郡主用过三哥的几副虎狼之药后，并没有不良症状。
发热和头痛也减轻了许多，就连身上的疱疹数量，似乎也没有再增加！”
终于松了口气的张升，忙道：
“如此最好，既然郡主的病情已经得到缓解，我便需要再调整下药量，毕竟这些方子都太过霸道。”
朱高炽赶忙问道：“这么说来，我妹妹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张升颔首道：“郡主基本上已无大碍，但若要痊愈，只怕还需要些时日。”
朱高炽大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正色道：
“先生救了我妹子一命，高炽日后定当报答！”
张升心中立时感到了阵阵温暖：
不要说是贵为燕王世子的朱高炽，就连身为佥事公子的张辅，也不过是表面客气而已，实际上却只当自己是个招之则来的下人；
可本应高高在上的朱高炽，却能口称先生，更是如此以礼相待，又如何能让人不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