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以貌取人,王艮却并未以势取君,而是效仿先贤文天祥,做到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因此张升认为,自己虽然不是英雄,但却极为敬重忠勇之士。
像王艮这样的忠臣义士,能救是一定要救的。
锦衣卫衙门内,被五花大绑抓来的宋青云出离愤怒,斥道:
“你们凭什么抓我!本少爷就算有罪,也必须要经由刑部或是大理寺审讯,天子早就免了锦衣卫的司法审判之权!”
纪纲抚掌笑道:“不愧是读书人,对律法倒是知之甚详。”
说完笑容一敛,又道:“不过锦衣卫衙门,可不是宋大少爷耍威风,抖机灵的地方。”
见百户大人使了眼色,行刑的校尉便将手中皮鞭在木桶中浸了水,狠狠地抽打起来。
伴随着沉闷的啪啪声,宋青云杀猪似的哀嚎起来,几鞭子过后,便忍不住告饶起来:
“饶命!大人饶命!”
纪纲却非但没有收手之意,反而冷冷道:
“是没吃饭么,没看宋少爷还这么有精神!”
那校尉会意,应了声是后,便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直打得宋青云皮开肉绽,哀嚎之声也是越来越弱。
这时,纪纲手一摆,问道:“确如宋大少爷所言,圣上不但关了诏狱,还下令焚毁了锦衣卫的刑具。
所以我等,也就只能用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鞭子来招待你。
宋大少爷不会觉得嫌弃吧?”
宋青云大惊,慌忙用力地摇了摇头,颤声道:
“不……不敢。”
纪纲笑道:“如此最好,只是本官恰有几件不解之事,宋少爷可否帮忙告知?”
宋青云连连点头道:“好,好!您说!”
赵总旗见状,便捧着一把锋锐的雁翎刀,走到了宋青云的面前,纪纲指着问道:
“宋少爷应该识得此物吧?”
宋青云端详了片刻,答道:
“识得,自然识得,这是马步军刀,自洪武十一年起,工部便令各地,每年都要打造两万多柄。
因此在大明军中十分常见。”
纪纲不动声色地说道:“宋少爷不妨再仔细看看,这柄刀,可是在你马车的夹层里搜出来的。”
宋青云惊道:“从……从我的车里?”
仔细看时,只见雁翎刀上竟还有着殷殷血迹,只是颜色暗红,显是干涸已久。
宋青云咽了口口水,道:“大人明鉴,我的确从未见过这柄刀啊。”
纪纲叹了口气,道:“那我等就只好帮宋大少爷回忆回忆了。”
说完一挥手,锦衣卫校尉便铆足了力气,将沾染了凉水与血水的皮鞭,尽情地在宋青云身上招呼起来。
自幼便娇生惯养的宋家大少爷,如何能受得住这般苦楚?
因而几鞭子下去,便吃打不住,急叫道:“我招!别打了,我全都招!”
纪纲却只是笑了笑,道:“宋少爷不妨想好了再说。”
宋青云忙道:“我爹!我知道大人怀疑我爹!别打了,我都说!”
纪纲这才令人收手,问道:“此刀可是宋力楠藏在你马车里的?”
宋青云苦着脸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见纪纲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宋青云生怕鞭子又要落下,急忙改口道:
“对!大人说的是!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旁人哪有这个胆子,多半便是我爹放进去的!”
纪纲却摇了摇头,道:“原来并没有亲眼看到,只是猜测而已。”
说着便从校尉手中接过了鞭子,笑道:
“好久没干这活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宋少爷多担待些。”
宋青云急得都快哭了,忙叫道:“我看到了!就是我爹将刀藏在马车夹层里的!”
纪纲随手将皮鞭抛给了校尉,笑道:“让宋大少爷在供词上签字画押。”
宋青云不由一怔,问道:“供词?什么供词?
见纪纲抬眼望向了自己,便立时会意道:
“对,就是我指控宋力楠的证词,我画押!”
等到如同惊弓之鸟的宋青云被押下去后,赵总旗问道:
“大人,咱们当真要将宋青云的这份供词交上去吗?”
纪纲道:“不可,还需再拿到宋力楠的证词,人证物证才算是完整。
只是那老儿骨头硬的很,我等还需再费些力气。”
赵总旗有些许迟疑,却还是问道:“咱们此番审问,是否有些……”
说到这里,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纪纲却问道:“有些屈打成招的意味?”
赵总旗道:“属下不敢,但属下总觉得,这次查案未免有些太过顺遂。
毕竟宋力楠既然能得到高阳郡王的任用,就必定有些能耐。
怎会过了这许久还处理不好一把刀,好像就在等着我等来查似的。”
纪纲又问道:“你认为是有人在蓄意陷害,宋力楠父子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对么?”
赵总旗道:“是,属下认为此案还需再详查才是。”
纪纲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又何尝不知,此案尚存疑点。
然而你我等得起,指挥使大人却等不起,当今天子更等不起。
如今既已找到足以给宋力楠定罪的铁证,咱们又何必再节外生枝?”
赵总旗不解道:“大人的意思是?”
纪纲道:“案发距今已过了多日,指挥使大人哪天不是如坐针毡?
至于圣上那里,更是急着等一个结果,而且他老人家恐怕也不希望,此事牵连到高阳郡王甚至是燕王。
否则也就不会下了一道除皇室宗亲皆可处置的旨意。”
赵总旗恍然道:“原来如此,卑职这便再去对那宋力楠用刑,无论如何也要撬开他的嘴。”
纪纲却摆了摆手,道:“自打将其带回来后,不要说是寻常的棍刑、鞭刑,就连插针、断指的手段也都用过了,那厮却仍旧不肯招供,显然是有所指望。
咱们又不敢用灌铅、断椎一类的重刑。
毕竟要是不慎弄死了他,又如何将此案了结?
因此还需釜底抽薪,断了宋力楠的念想才是。”
赵总旗问道:“釜底抽薪?”
纪纲思量了片刻后,道:“待我去一趟燕王府。”
咸宁郡主醒来后,便开始出现高热症状,口中直呼头痛,面颊上、脖颈处原先的斑疹,都已变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疱疹。
张升听了妹妹的陈述后,顿时心中一沉,连忙说道:
“子苓,你快查看下郡主的身体,看看是否也是如此。”
经过仔细地检查过后,张子苓快步走到门口,道:
“郡主的手腕、脚腕以及四肢上,都有疱疹,身子上甚至……”
说到这里,张子苓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朱高炽,想着该如何委婉的措辞才是。
朱高炽急道:“甚至什么?姑娘只管直言便是!”
张子苓只好说道:“郡主的身子上,甚至已然出现了脓疱疹。”
听了这话,张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朱高炽见状更是惊惧交集,连忙问道:
“这是何意?”
张升面色沉重地说道:“通常而言,病人发病后,身上会开始出现红色斑疹。
两三日后才会变为疱疹,再过两日左右才会转为脓疱疹。
可郡主这么快身上便有了脓疱疹,足可见病势之迅猛。”
朱高炽闻言虽变了颜色,但却很快便镇定了心神,问道:
“张大夫可有解救之法?”
张升想了想,咬牙道:“重症当用猛药。
小人斗胆,想为郡主用几味虎狼之药,不知世子殿下能否允准?”
何为虎狼之药?一般药力较为峻猛,有毒副作用的药物,就被称为虎狼之药。
比如发汗药中的麻黄、柴胡;寒凉药中的石膏;活血药中的三菱、水蛭、虻虫、没药;
温里药中的附子更是有毒,这些都属于此范畴。
朱高炽惊道:“郡主此时高热体虚,能否经受得起?”
张升道:“小人也不敢断言,不过郡主的病势既急且重。
若是任由其发展,不及时救治,一旦患有中风、肺热甚至是井疽、脓毒血症这些痘疹常伴的并发症,便将药石无功,回天乏术。”
朱高炽沉吟道:“你有几成把握?”
张升道:“至多也不过七成,小人不敢相欺。
如果郡主经受不起,亦有性命之忧。
然郡主的病情已不可再拖延,是用虎狼之药一试,或是用寻常疗法听天由命,还请世子殿下早做决断。”
朱高炽只觉为难至极,锤了锤额头后,做出了决断:
“你只管放手用药吧,不必再让良医所检查方子。
尽快救治郡主便是,出了事自有我来承担!”
张升心下暗佩:这位日后的仁宗皇帝,尽管体态臃肿,然而心智坚强,当断则断,勇于承担,不愧为一代英主。
于是在躬身称是后,张升开出了一道道的药方,并嘱咐殿中的宫女道:
“这道银翘散,有着辛凉透表,清热解毒之功效,可缓解发热头痛之症,应速速给郡主服用;
参苓白术散可补脾胃、益肺气,服下后可防止病气侵入脾肺;
还有这连翘败毒散,可消肿止痛,抑制疱疹扩散,减轻郡主的病痛。
劳烦几位姐姐尽快煎来。”
宫女们领命而去后,张升忐忑不安的看了眼燕王世子,心道:
以朱高炽之仁厚,即便郡主不幸一命呜呜,想来也能体谅医者的不易,多半不会迁怒于我和子苓;
可那位由于杀戮太重,被鲁迅先生批评为“坐寇”的永乐大帝朱棣,又会如何……
念及于此,张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