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心下暗怒:这药方乃是清代名医吴瑭,记录在其所编撰的《温病条辨》中,你自然没有听过。
可你没有能力救人,却唯恐担责,宁可耽误患者病情,也不惜放着好方子不用。
当真是个深谙官僚主义的庸医。
就当张升想着该如何辩白之时,朱高炽已然问道:
“张大夫所用的诸般药材,可含有毒之物?”
赵医正看了看药方,迟疑道:
“这个……桑叶、菊花、杏仁、连翘、薄荷、苦桔梗、甘草和苇根倒都是无毒。
可若是混在一起,下官也不知……”
朱高炽挥手将其制止,道:“既然此时已别无良策,便也只得一试了。”
说完,朱高炽又盯着张升说道:“况且,我信得过张大夫。”
张升听出了对方隐含的威胁之意,忙拱手道:
“承蒙殿下信任,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胡乱给郡主用药。”
得到朱高炽的首肯后,自有宫人按照药方跑去良医所抓药煎药。
而服了桑菊饮后,咸宁郡主果然渐渐停止了咳嗽,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去了。
朱高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便在两个小内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引着众人朝着偏殿行去,只留下了几名伺候的宫女。
到得偏殿,朱高炽望了赵医正一眼,道:
“赵医正辛苦了,你且回去歇息吧。”
赵医正只觉羞愧难当,道了谢便灰溜溜地告退了。
待其走远后,朱高炽又称赞道:
“良医所都感到束手无策的症状,张大夫却能在弹指间妙手回春,果然是不负盛名。”
张升忙道:“世子殿下过誉了,小人愧不敢当。
方才缓解的,只不过是郡主的癣疥之疾,而能否医治好郡主的痘疹,小人实无万全之策。”
朱高炽赞道:“既不居功,亦不夸口,实属难得。”
说着转头望向了张子苓,问道:“你便是张大夫的妹子吧?”
张子苓行礼道:“民女张子苓,参见世子殿下。”
朱高炽道:“不必多礼。”
待其起身后,又问道:“方才听宫人禀报,说你也懂医术?”
张子苓颔首道:“民女只是粗通医术,难以望兄长项背。
但男女有别,民女可照顾郡主起居,也可以代兄长查看郡主身上的症状。”
朱高炽道:“不错,你出身行医世家,总是比那些宫女要懂医术的多。
不过在近前查看郡主的痘疹,你难道不怕么?”
张子苓道:“痘疹极易传播,又是九死一生之症,民女怎会不怕。”
朱高炽不解道:“可我听说,你是自己主动请缨而来的。”
张子苓面色平静的说道:“民女虽然畏惧痘疹,但却更怕失去三哥。
因此愿与兄长同生死,共患难。”
朱高炽缓缓点了点头,叹道:“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佳女子。
将郡主交由你们兄妹,我放心了。”
张升想起朱棣的嘱托,趁机劝道:
“既然如此,还请世子殿下回去安歇,小人定当竭尽全力医治郡主。”
朱高炽却摆了摆手,道:“张大夫无需再劝,只要咸宁郡主一日不康复,我便一日不会离开这静姝宫。”
书房之中,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后,王艮对于孝悌的执着,终于战胜了对功名的渴望。
于是他来到后堂,将自己打算放弃科考,改学医术的想法对母亲说了。
王母听后甚是恼怒,斥道:“糊涂!你十年寒窗苦读,如今既然已得了秀才功名,便该好生准备三年后的乡试。
怎可为了我弃文从医,这是舍本逐末啊!”
王艮劝道:“母亲息怒,儒学最重视的便是孝悌之道,儿子用所学去习医术,也并不算是舍本逐末。
而且儿子虽然有些文采,但处事却并不圆滑,更不通晓为官之道,其实并不适合做官。”
王母叹道:“我儿确是太过耿直,可却才华横溢,多半能够中举人、中进士。
等到你科考高中后,即便不参与官场争斗,只安心做个七品知县,也能造福一方百姓啊。”
王艮摇头道:“一县之地,又能有多少百姓?儿子心中理想,乃是造福万民。
此番张先生已然做出承诺,只要儿子拜入门下,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待得学成之日,便是我惠及天下黎庶之时!”
王母动容道:“想不到我儿竟有这般宏愿。”
于是缓缓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阻拦,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不过那位张先生年纪虽轻,却终究是你的师长,日后可要好生侍奉人家。”
王艮躬身道:“多谢母亲成全,儿子谨记!”
这位得到张升看重,费尽心机想要将其收入门下的王艮,究竟是何许人也?
历史上的王艮,字敬止,号止斋,与杨士奇同为江西人,然而两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相比于杨士奇未能科考高中,只能靠着教书糊口,最终借助别人推荐才进入官场的低开高走。
王艮的前半生可谓是一路坦途:自幼便才华横溢,且精通音律,闻名乡里。
洪武三十一年乡试中考取了第一名解元,在建文二年的会试中,王艮又再创佳绩。
在随后的殿试中,王艮策论成绩优异,本应再高中状元,却因其貌不扬被建文帝降为了第二名榜眼。
遭此打击后,王艮却非但没有记恨以貌取人的建文帝,反而却展现出了他的忠臣本色。
在燕王朱棣兵临城下之时,王艮和大才子解缙,以及抢走他状元头衔的胡广,还有同届的探花郎李贯聚在了一起,畅谈国事。
期间,解缙陈说大义,胡广慷慨陈词,李贯则激愤异常,纷纷痛骂反贼朱棣,表示与其不共戴天。
唯有王艮不发一言,只是默默流泪。
讽刺的是,解缙回去后便连夜收拾行囊,逃到城外率先投降;
胡广在次日城破后,得到了朱棣的召唤,立即便顺从的召之即来,叩头谢恩;
李贯更是主动找到朱棣,“恳切”的表达了自己迎附新君之意。
此时的王艮呢?
他既没有投降,也没有出逃,而是对妻子说道:
“既然我食君之禄,便当忠君之事,如今山河破碎,天子崩逝,我也唯有以身许国了。”
随后便从容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