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贵凯旋的蹄声尚未在平凉城完全停歇，那三十七颗用石灰腌渍、面目狰狞的北狄首级，以及二十余匹缴获的健硕战马，便已在城中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欢腾。街头巷尾，酒肆茶楼，人人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多年未见的扬眉吐气。
“听说了吗？马校尉带着咱们的骑兵，在北原把狄狗杀得屁滚尿流！”
“三十七个！一个没跑！还抢回来那么多马！”
“林将军练的兵，就是不一样！看以后哪个狄狗还敢来撒野！”
民心士气，在此刻凝聚到了顶点。林烨顺势而为，下令将部分缴获的布匹、肉干分赏给参战将士及受损村民，并当众擢升马贵为“游骑将军”，仍领骑兵统领之职，其余立功将士亦按功行赏，毫不吝啬。一时间，参军报效、守护家园的热潮，在平凉乃至整个陇西悄然兴起。
然而，与城中的热烈相比，都督府内的气氛却愈发凝重。林烨并未被这场意料之中的小胜冲昏头脑。他深知，兀良哈部绝非忍气吞声之辈，马贵这一记响亮的耳光，抽掉的不仅是三十七个狄骑的性命，更是兀良哈部在边境的嚣张气焰。接下来，必然是更加凶猛残酷的报复。
“大人，边境哨探回报，北狄游骑活动骤然减少，但零星侦骑窥探的频次和距离，却远超以往，甚至深入到我境内百里。”孙瘸子指着地图上几个新的标记，面色严峻，“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们在找我们的主力，找我们的弱点，也在评估我们的反应速度。”林烨目光沉静，“马贵这一战，打疼了他们，也让他们收起了轻视之心。下一次来的，绝不会是小股游骑。”
他转向肃立一旁的周毅：“匠作营那边，进度如何？”
周毅脸上带着连日熬夜的疲惫，眼神却异常亢奋：“回大人！‘震天雷’改良已毕，新配方的火药威力提升三成以上，外壳铸造也更趋坚固，哑火率大幅降低。现存成品一百五十枚。另外，依照大人所给草图，结合匠人经验打造的‘狼筅’百杆、‘铁蒺藜’五百枚也已验收合格，分发至各营试用。”
“一百五十枚……”林烨沉吟着，这个数量，用于一场关键性的防御战，或许勉强够用，但若想主动出击，还远远不足。“全力生产，日夜不停！原料若不够，就让胡四海想办法，价格不是问题！”
“是！”周凛然领命。
“还有，”林烨看向马贵和孙瘸子，“从即日起，边境所有据点，加设暗哨，广布铁蒺藜。骑兵游弋范围，收缩至边境三十里内，以小队为单位，交替掩护，遇敌即燃狼烟，不得擅自追击。我要让狄人觉得，我们赢了之后，反而变得……怯懦了。”
马贵和孙瘸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末将明白！”
紧张的战备气氛，如同不断绷紧的弓弦，弥漫在边境的每一个角落。而北狄的反应，比林烨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七日后的黄昏，血色残阳将天空染得一片凄艳。北境最重要的前沿支撑点——由黑风寨改建而成的“黑风堡”，迎来了建成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密密麻麻的北狄骑兵，如同从地平线下涌出的黑色潮水，粗略看去，竟不下两千之众！他们并未像往常一样散开劫掠，而是保持着严整的队形，簇拥着中间一名身着华丽皮裘、头戴鹰羽冠的狄将，缓缓逼近至堡外一里处，停下列阵。
那狄将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眼神凶戾，正是兀良哈部有名的猛将，兀良哈·巴图！他曾参与朔风城之战，对林烨和那“雷火”记忆犹新，也怀有刻骨的仇恨。
堡墙之上，守将（原黑风寨降将，现守备府营正）刘黑子握刀的手心满是冷汗。堡内仅有守军四百，虽依托险峻地势和加固的堡墙，但面对五倍于己的敌军，压力如山。
“堡内的胤狗听着！”巴图策马出阵，声若洪钟，用的是生硬的汉语，“交出杀我族人的凶手，献上堡内所有财物女子，我可饶尔等不死！否则，破堡之时，鸡犬不留！”
回应他的，是堡墙上骤然竖起的一片森冷枪锋，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巴图脸上戾气一闪，狞笑着挥手下令：“攻城！让他们见识见识，草原雄鹰的利爪！”
“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划破天际！数以千计的狄骑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黑风堡发起了狂暴的冲锋！他们并未携带大型攻城器械，显然是想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和骑兵的冲击力，一鼓作气拿下这座碍眼的堡垒。
箭矢如同暴雨般从堡墙上倾泻而下，冲在最前面的狄骑人仰马翻。但狄人实在太多，且极其悍勇，前面的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利用骑兵的速度，迅速冲过了堡前那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逼近至墙下百步之内！
“放滚木！擂石！”刘黑子声嘶力竭地怒吼。
沉重的滚木擂石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下，又将一批狄骑连人带马砸成肉泥。然而，仍有数十名最凶悍的狄兵，冒着箭雨石木，冲到了堡墙之下，抛出飞爪绳索，口衔弯刀，竟开始徒手攀爬！
守军压力骤增，刀剑与攀上墙头的狄兵猛烈碰撞，血肉横飞！
巴图在远处观战，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在他看来，这座堡垒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堡墙内侧，数十名被严格挑选出来、经过秘密训练的“雷火营”士卒，在队正的指挥下，两人一组，抬着一个个西瓜大小、黑黝黝、带着一根短粗引信的陶罐，迅速冲到预先设定的垛口后。
“点火！”
引信被火把点燃，发出“滋滋”的急促声响。
“投！”
随着一声令下，数十个冒着白烟的黑陶罐，被奋力掷出，划出一道道抛物线，越过堡墙，落向墙下狄骑最为密集的区域！
“那是什么？”正在攀爬的狄兵和墙下督战的巴图，都看到了这奇怪的东西，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下一秒——
“轰！！！”“轰！！！”“轰！！！”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在黑风堡下炸开！仿佛平地惊雷，又似地龙翻身！
火光与浓烟瞬间吞噬了大片区域！狂暴的气浪裹挟着无数碎裂的陶片和内置的铁钉碎石，如同死亡的风暴，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战马的凄厉悲鸣、狄兵撕心裂肺的惨嚎，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残肢断臂混合着泥土与鲜血冲天而起！
仅仅是一轮投掷，堡墙下近百步的区域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抹过，原本密集的冲锋阵型，出现了一大片恐怖的空白！至少上百名狄骑在这一次爆炸中非死即伤，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侥幸未在爆炸中心的狄兵，也被这从未见过的、如同天罚般的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战马受惊，不受控制地原地打转甚至向后奔逃！
堡墙之上，原本岌岌可危的守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恐怖的杀伤效果惊呆了，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怒吼！
“天雷！是天雷！”
“林将军的雷法！狄狗受死吧！”
士气瞬间暴涨！
远处，兀良哈·巴图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震惊与骇然！他死死盯着堡墙下那片狼藉的死亡地带，听着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血腥气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雷……又是那雷……”他声音干涩，想起了朔风城下的噩梦。
这惊雷初响，不仅炸碎了狄人的攻势，更炸寒了整个北疆的胆！
巴图看着陷入混乱、士气濒临崩溃的部队，又望了望那座仿佛有雷神守护的堡垒，最终发出一声不甘至极的怒吼，狠狠一拉缰绳。
“撤！”
鸣金之声仓皇响起，残余的狄骑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与焦尸，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硝烟味。
黑风堡，守住了。
而“林烨掌天雷，可召雷霆击敌”的传说，也随着溃逃的狄骑，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草原与大胤北疆。
真正的风暴，已被这第一声惊雷，彻底引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