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压在天阙脊兽上,像一滩将凝的血。
盛京南门,旌旗猎猎。镇北军铁甲分两列,枪尖挑着北羌降旗,风一过,败白的布扑簌簌地抖。城门洞开,吊桥铁索沉哑,远处尘土翻涌——质子车队来了。
最前的是囚龙车。
乌木为栅,铜锁如蛇,四角悬铃,每走一步都发出冷脆的碰撞。车里铺着薄毯,毯上跪坐的少年着素白衣,脊背笔直,像雪里一柄未出鞘的剑。夕阳斜照,映出他颈侧刺青:北羌王族独有的苍鹰,却被锉去一只眼,墨迹未干,血珠沿翅骨滚进领口。
“停——”
长鞭破空,脆响炸在耳侧。朱红骏骑横亘道中,马上少女金冠耀目,大红织金披风猎猎扬起,像一簇明火猝然投进残灰。她抬手,指尖蔻丹猩红,遥遥一指。
“囚笼里装的,就是北羌的小王子?”
嗓音不高,却带着笑,尾音上扬,像薄刃划瓷,脆亮又锋利。周遭将士齐垂首,呼“昭阳长公主”。
囚车止。铃静。
白衣少年抬眼,眸色极淡,像北羌雪原上被风磨亮的冰。两人隔着三丈尘土对视——一个俯视,一个平视;一个烈焰,一个寒霜。
昭阳眯了眯眼,蓦地笑出声,银铃似的。她翻身下马,步步生风,铠甲相撞清越。行至车前,单手攥住铜锁,指腹摩挲过北羌王室图腾,抬眼一寸寸审视他。
“司珩?”她咬字轻慢,像把名字放在齿间碾碎,“从今日起,你归我。”
少年不动,睫羽都未颤,只淡淡开口,声线冷冽:“北羌败,非我败。”
“哦?”昭阳挑眉,笑得更深,猛地俯身,两人之间只隔一道木栅。她吐气如兰,却带着锋利恶意,“那就让我看看,你能硬到几时。”
话落,她抬手——
“啪!”
朱红马鞭抽在囚车横梁,木屑飞溅,一缕乌发被他肩骨弹起,又缓缓落下。鞭梢离他面颊仅寸许,却未沾肌肤。少年连眸光都未动,只下颌线微紧,像雪下暗岩,经风刀霜剑而不折。
昭阳直起身,扬鞭指天,声音倏地拔高,字字掷向身后满城百姓:
“自今日起,北羌质子司珩,囚于昭阳府!三跪九叩之礼,免——”
她回头,冲他弯唇,露出一点虎牙,像幼兽亮出并不锋利的齿。
“——跪我一人,足矣。”
风忽起,吹动他白衣猎猎,像雪原残旗。少年垂目,掩去眼底一瞬暗光,指尖在袖中无声收拢,甲缘刺破掌心,血珠滚落,滴在乌木车底,悄无声息。
远处暮鼓擂动,九声将尽,城门缓缓阖上。
盛京长街十里,灯火依次亮起,像一条金鳞巨龙,正张口等待吞噬落入尘网的雪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