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棠回到山中恰巧是用膳时间，路上学子寥寥无几，他借墙体树木的掩护避过数人，便快步沿着小径回到妙觉门。
藤萝阁被打理得一尘不染，记载着门中学子修炼进展的簿册置于案台中央，乔易棠翻看着大家的情况，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其中穿插着不少令人捧腹的碎碎念，一盼他早日回山干活，二道妙觉门该易主了，三称谁也不在的日子无聊至极。
直至看见最后一条并未书写完整的记录，让他的笑意瞬间凝结，随即消失。
乔易棠落寞地合上册子，目光移至角落处突兀的凌乱被褥上。
此番离山约莫半个月，木香自发担起带领门生的职责，那女孩也是随性，不待在已经收拾出来的偏室，而选择直接住进主屋。
可他却是庆幸，藤萝阁在他回来时仍然充满生活气息，无形的陪伴令人心安，这偌大的屋舍似乎也没那么冷清了。
乔易棠将地上铺盖收拾好，将外衣换下整理妥当，再将多出来的昧瞳封藏在榻下，才端坐于练功垫，双指夹起一纸符箓，为其注灵。
“瞳失其色，目无所归。”
贴在眉心的符纸随着光芒的迸射寸寸消失，他明明闭着双眼，却能看见如同正午烈阳的炫目白光。
那直射双目的强烈刺激与眩晕感更甚于现实，因为无法躲避，只能忍受着被灼烧般的剧痛。
此法威力不小，施法者得需付出对等代价——大幅消耗精神力，会导致神智恍惚，头痛欲裂。
时而似有无数根尖刺穿过眼球，时而像有一锅沸水浇目，转而好像有人拿着铁锤砸他头颅，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又来了密密麻麻的虫蚁不断噬咬大脑，令人恶心欲吐。
他总是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但很快被无法忽视的折磨逼迫着醒来，四月天并不炎热，却叫他挥汗如雨。
待他能从榻上坐起时，里衣已经干透了。
四周陷入黑暗，似已是夜深，可屋外学子嬉闹声不断，分明未到宵禁时间。
“你见到穆湘了吗？”
“没呢，今日我们自己去练武吧，她也得修炼嘛，不好总是麻烦她。”
“那我们下午再去，听说思轩斋新到了一批话本，我要抢在别人之前借到手，等门主回来就能跟他多聊一会儿了！”
“好……嗯？等等，你怎么知道门主喜欢看什么？喂！你小子别跑……”
乔易棠抬手摸摸眼睛，一下子缩回指头，异物触碰到眼珠子的感觉仍是不好受。
他试着静心凝神，但几乎消耗殆尽的精神力一时半会无法恢复，神识中同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
山中虽不冷清，却不如以往那般热闹，乔易棠赴往天尊阁的路上，仅听见十根手指能数完的招呼声。
踏入鲜有外人活动的地界前，他掏出白缎缠目，才抬步往里走去。
“回来了。”
声音有些距离，乔易棠猜乔森应是背向他的，否则第一句话该是“你的眼睛怎么了”才对。
叶片搅动的嘈杂声随风停而止，凌人气势同时消散，乔易棠朝方才人声来源前行，钦佩道：“许久未和师父切磋武力，甚是想念。”
“那便与为师练练——”乔森顿了顿，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乔易棠垂下脑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轻微颤抖，“师父，江都亡了。”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徒儿亲眼看着大家自相残杀，但却阻止不了，傲门主也因此身负重伤，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徒儿不愿再看见种种悲剧，故而遮蔽双目，虽是有些自欺欺人，至少能让自己好受些。没想到蔽目久了，反倒习惯了，也不失为锻炼神识的好方法。
“师父，那闹得沸沸扬扬的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
乔森沉默许久，久到乔易棠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了些，才叹息一声，宣泄着无奈与哀戚。
“当年至尊医仙练成神丹，天尊和门主在山洞中发现的，可不止那枚金色丹药。阿棠，你还记得为师曾告诉你，玉佩、灵石和阵法皆有可能作为丹方载体吗？”
声音越来越靠近，乔易棠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袖，但乔森只是搭着他肩膀带他往亭中去，继续兀自讲述着。
“彼时为师并未在场，后来听说那终不得解的白色玉佩，也曾疑虑过，会不会大家过于关注玉佩，而忽略了其他东西。为师只能说，丹方和玉佩的关系不是无中生有，其不无可能，倒也未必就是真的。”
乔易棠难掩悲愤，“可是！可是这十年间天下太平，琼羽仙在您的带领下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岂是神丹所能成就的？为何如今又闹得满城风雨，为何大家要为了一件毫无根据的东西，而牺牲安定和幸福？”
乔森抚上他发顶，轻拍两下，立马让他心安不少，“一块金子落入水中，本身不会再令水面泛起涟漪，不代表它消失了。知晓它存在的人难免蠢蠢欲动，一人入局，已能激起水花，从而十人抢，百人争，千人夺，翻涌成浪。人人皆求唯一，也皆不愿让他人成为唯一，所以纷争不断，誓不罢休。
“不枯神丹，不死不灭，习神通，得天下。如此强大的存在令人神往，总有人对它虎视眈眈，总有人野心勃勃意图坐拥天下。幸福对于每个人而言并不相同，若不能成为至尊，岂能掌握自己想要的幸福？所以对他们来说，凌驾于众人之上才是关键，其余人是死是活，还重要吗？
“不过，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最近更蛊惑人心大肆寻找金瞳修士，便足以证明他们的目的不在丹方，而是那颗成品。为师倒有所怀疑，没被销毁的丹药怎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莫非是有丹鼎派的人在那混乱一战中偷走了？也许以假死脱身，也许……”
乔易棠听着刻意拖长的尾音，心跳越发的快，下一秒扑面而来的气息近在咫尺，更是扰得他呼吸也乱了一拍。
“是改头换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