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这招釜底抽薪确实狠辣,短短数日,瑞丰茶行就尝到了苦果。
两家最大的铺面已经出现断货迹象,只能靠些陈年库存勉强支撑。几个老主顾的订单眼看就要违约,赔付的定金倒是小事,多年积累的信誉一旦崩塌,再想挽回就难了。
瑞丰茶行的书房里,陈永年正焦躁地来回踱步。这个四十多岁、保养得宜的茶行东家,此刻嘴角起了两个明显的水泡,眼底布满血丝。他猛地停在窗前,看着对面单家铺子门前络绎不绝的客人,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东家,这样下去不行啊!"大掌柜王福全愁眉苦脸地推门进来,"码头那边传来消息,单家这几日又加价包下了两条大船,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陈永年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傅文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去,把城南的赵疤脸给我请来!"
王福全闻言一惊,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东家,赵疤脸那伙人可是地头蛇,做事没轻没重,万一闹出人命..."
"怕什么!"陈永年厉声打断,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又不是真要他的命!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这江城的水有多深!记住,找生面孔去谈,银子给足,别留下把柄!"
王福全还想再劝,但看着陈永年铁青的脸色,只得咽下嘴边的话,躬身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单家内部也并不平静。
单李氏这几日格外活跃,借着"关心"的名义,频频在几位老掌柜和族老间走动。此刻,她正坐在单家偏厅里,面前摆着精致的茶点,对面坐着三位在单家效力多年的老掌柜。
"诸位都是单家的老人了,"单李氏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忧心忡忡,"如今这情形,你们就真放心让一个外姓人这么折腾?"
她放下茶盏,目光在三位老掌柜脸上扫过:"是,他是赚了些银子,可你们看看,他把瑞丰往死里得罪,又断了那么多茶行的财路!这是在给单家四处树敌啊!"
其中一位姓李的老掌柜微微皱眉:"姑奶奶,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姑爷力挽狂澜,单家现在恐怕..."
"力挽狂澜?"单李氏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我看是引火烧身!我可是听说,瑞丰的陈东家已经放出话来,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场子。还有那些被断了货的小茶行,也都怨声载道。再这么下去,单家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啊!"
她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再说了,他这么大规模地收购茶青,又包下那么多船只,咱们单家哪有那么多现银?别是拆东墙补西墙,到时候资金链一断,咱们这些人多年的积蓄,怕是都要打了水漂!"
这话戳中了一些人的痛处。另一位姓张的掌柜立刻附和:"姑奶奶说得在理,是得提醒一下大小姐,不能由着姑爷这么蛮干。"
单李氏见有人附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又添了一把火:"要我说,趁着现在生意好转,赶紧找几家可靠的合作,把'天字号'的方子...呃,是合作,合作一下。大家都有钱赚,岂不是更好?也省得你们小两口担这么大风险。"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都传到了单清辞耳中。她心中焦虑,却不能在众人面前表露,只能强作镇定,一边安抚族老,一边加紧巡查各处铺面和仓库。
这日午后,她刚从城南铺子查完账回来,就看见单李氏带着两个丫鬟,正站在库房门口与守库的副管事说着什么。单清辞脚步一顿,藏在廊柱后静静听着。
"...王管事,你在单家也快十年了吧?"单李氏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亲和,"听说你家里老母亲前阵子病了,可好些了?"
那王副管事受宠若惊地躬身:"劳姑奶奶挂心,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单李氏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什么都贵。我听说你大儿子要说亲了?聘礼可备齐了?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单清辞听到这里,心头一沉。姑母这是在收买人心!她正要现身,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夫人怎么站在这里?"
傅文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目光也投向库房门口的方向,眼神深邃。
单清辞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道:"姑母这几日动作频频,我怕她..."
"我知道。"傅文打断她,语气平静,"瑞丰找上了城南的赵疤脸,大概是想给我们制造点'意外'。至于你姑母,她私下接触了两位管仓库的副管事,大概是想在库存上做文章。"
单清辞悚然一惊:"你怎么知道?!"赵疤脸的事她略有耳闻,但姑母接触副管事这等隐秘之事,她竟毫不知情!
傅文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非常时期,总要有些非常手段。我既然敢动手,自然防着他们狗急跳墙。"他看向单清辞,"你怕了?"
单清辞迎着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怕。只是觉得...四面楚歌。"
"这才到哪儿。"傅文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冷意,"商场如战场,要么不动,动了就要把对方打疼,打怕,打到他们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否则,就是给自己留下无穷后患。"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已经让人盯紧了赵疤脸那边的动静。至于库房那边..."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哪些人能用,哪些人该清。"
单清辞看着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中的焦虑稍稍缓解,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被动防守。"
"自然不能。"傅文的目光投向远处,"瑞丰以为找几个地痞就能吓住我?可笑。你姑母以为撬动几个管事就能让我束手束脚?天真。"
他转身面向单清辞,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既然他们出招了,那我们...也该亮亮剑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内外的钉子,一并拔了!"
就在这时,一个伙计匆匆跑来,面色慌张:"大小姐,姑爷,不好了!库房那边...那边出事了!"
单清辞心头一跳,看向傅文。傅文却像是早有预料,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带路。"
三人快步来到库房,只见王副管事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几个伙计清点货物,地上散落着几个打开的箱子,里面的茶叶明显受潮发霉了。
"怎么回事?"单清辞沉声问道。
王副管事擦着汗,战战兢兢地回道:"大小姐,方才清点库存,发现有三箱'天字号'的茶青受潮了,怕是...怕是不能用了。"
单清辞上前查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这三箱茶青价值不菲,若是不能及时补上,会影响后续的订单。
傅文却是不慌不忙地蹲下身,拈起一些茶叶仔细查看,又凑近闻了嗅,忽然问道:"这几箱茶青是什么时候入库的?"
"是...是前日傍晚。"王副管事回道。
"前日傍晚..."傅文站起身,目光扫过库房的窗户,"那日并未下雨,库房也未见漏雨,这些茶青是如何受潮的?"
王副管事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傅文也不追问,转而问道:"这几箱茶青是谁负责验收的?"
"是...是小的。"王副管事的声音更低了。
傅文点点头,不再说话,而是在库房里踱起步来。他走得很慢,目光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在一扇窗户前停下。那扇窗户的插销有些松动,窗台上似乎有些模糊的脚印。
"昨夜是谁值夜?"傅文突然问道。
"是...是李四。"王副管事回道。
"叫他来。"
不一会儿,一个面色慌张的伙计被带了过来。傅文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昨夜可有人进出库房?"
李四低着头,声音发抖:"没...没有。"
"是吗?"傅文走到那扇窗户前,"那这窗台上的水渍是怎么回事?"
李四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傅文不再看他,转向单清辞:"夫人,看来是有人里应外合,故意让这些茶青受潮。"
单清辞何等聪明,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冷冷地看向王副管事和李四:"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王副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小姐饶命!是...是姑奶奶让小的这么做的!她说...说只要让库房出点小问题,就能让姑爷知难而退..."
单清辞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却被傅文按住。傅文看着她,轻轻摇头,低声道:"稍安勿躁。"
他转身对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今日之事,不许对外声张。"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下了。单清辞不解地看着傅文:"为何不趁此机会处置了他们?"
傅文微微一笑:"处置两个小角色有什么用?要钓,就要钓大鱼。"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声音低沉:"你姑母不过是个棋子,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瑞丰既然敢对我们出手,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单清辞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远比她想象的要深沉得多。他看似冲动狠辣,实则步步为营;看似不计后果,实则早有谋划。
"那我们现在..."单清辞轻声问道。
"等。"傅文转身,烛光在他眼中跳跃,"等鱼儿上钩。"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伙计匆匆跑来,这次带来的消息让单清辞脸色骤变:"大小姐,姑爷,方才收到消息,我们在城外的运茶车队...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拦住了!"
傅文眼中精光一闪,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终于来了。"
他看向单清辞,声音沉稳:"夫人,你留在府中坐镇,我去会会这些人。"
单清辞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太危险了!那些人既然敢拦车,必定有所准备,你一个人去..."
"放心。"傅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自有分寸。"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