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和王洋之在研究所外面的林道聊了一会儿汪薄,克莱因听到S市薄小姐的足以上“社会新闻”版面的虐待小孩事迹的时候,足足失语三分钟。
然后给自己画了个十字,用德语说:“天呐,说东亚的孩子一生都是潮湿,但汪薄却是一直都在溺水啊。”
“这要是在德国……”
一般人都会被剥夺抚养权,但是听起来薄玉这个人并不属于“一般人”的范畴。
于是克莱因又长叹一声,“还是阶级性的问题,家庭强权与社会强权的双压迫。”
王洋之:“他很抗拒心理治疗。”
克莱因点头,但也看到了反面:“但他期望治好。”
“他想要掌控,不想要失控,也就是极端地不信任外界,因为‘治疗’也是外界的。”
风吹过林道簌簌而响。
“但是他现在已经失控了不是吗?”王洋之没想到汪薄已经自己用上口崩片了,“再不找一个灵魂的出口,他会把自己撕裂的。”
克莱因捡起一片落叶,上面斑斑驳驳,有连片的虫蛀的痕迹,“修补,但愿他能在德国修补成功。”
“再好的裁缝,也要针线,穿针引线,而不是盯着针线,去因为那是外界的而抗拒。”
风卷起树叶飞走,克莱因指了指枝头的郁郁葱葱,“他还那么年轻呢。”
汪薄走在街上,刻意和薄冷翠疏远,保持三两步的前后距离。
但是看到流浪汉或者看起来不好惹的高大德国人,他又会身体很诚实地与薄冷翠在一起。
他很谨慎,很注重自己的安全。
他明明渴望出国,但这一次真的离开了薄玉的势力范围,他还是紧绷的,被迫的,他在异国他乡都感受不到自由。
直到……
落日余晖,街巷尽头的恋人在接吻。
汪薄突然停住让薄冷翠都来不及刹车,汪薄像是种在了他怀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落日。
他循着看去,那并不是一对少年,但却使人感觉青春洋溢,充满激 情与眷恋。
那是金发碧眼西装革履的成年男人与另一个穿着休闲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拥吻。
像是预演,像是命运展示了题面。
像是这昏黄与灿烂一齐被放置在眼前。
任你选吧。
看你,愿意看见哪一面。
“不…”汪薄的脑海里预演了母亲会说的话:“不知羞 耻,颠倒纲常,简直荒谬可笑。”
“你玩玩也就罢了,还真动心了?不觉得恶心吗?”
但他的本心和他的认识又告诉他,“这不过是人类历史上的常见的一种情感,战国有龙阳君,汉哀帝有董贤,唐代太子李承乾有称心…这些事例难道都是忽然冒出来的故意与薄玉作对的吗?”
“连公天鹅都会爱别的公天鹅,连阿德利企鹅都会为了同性伴侣去偷蛋……天道错了?乾坤覆了?”
这本就是个人的选择,天塌不下来,该如何就如何,谁会看你呢?
但是有一双眼睛,看了汪薄十几年了。
他转过身,这一次他突然有勇气与那双监视的眼睛,审判的目光对视。
但他看到的是薄冷翠的风衣前襟,身周不是S市的炙热暖风,而是慕尼黑的微凉空气的街巷。
那对恋人挽手走了。
“进去看看吗?”
薄冷翠没提刚刚的事,“这里已经是慕尼黑大学了。”
“……等一等,”汪薄咬唇,“我…要治好再去。”
薄冷翠微微俯身听他说清,眼中全然尊重:“那去看歌剧吗?”
那张糖纸上的歌剧院,还矗立在慕尼黑的一隅。
研究所外,克莱因带着助手搬东西,看见在门外长椅上坐着的东方青年,对助手嘱咐几句,便到了汪薄身边。
没说什么心理治疗,只问对于慕尼黑的感觉如何。
汪薄:“……”
听不懂德语。
克莱因显然后来意识到了,切换成英语。
汪薄:“……”
没出过国,英语荒废得跟哑巴英语差不多。
克莱因还没放弃,掏出了薄冷翠给他的翻译器。
汪薄嘴角抽搐,拼到这份上了?薄冷翠究竟给他多少诊金啊。
再不说也不礼貌了,汪薄还是尊老爱幼的,对着克莱因的白胡子白头发拒绝不起来。
“那位薄先生呢?”
汪薄:“……走了。”
克莱因说的似乎与汪薄答的没有什么关联,“薄是个好姓氏,当年如果不是薄先生,也没有现在的薄先生了。”
汪薄看着德译中看了半天,“说我舅舅?”
克莱因点头,“现在他来拯救你,也是一种报恩了。”
汪薄怀疑自己看到的中文不是中文。
这破翻译器还知道“报恩”的字眼?
他被强制带到德国来是薄冷翠报恩?报薄家的收养之恩?因为舅舅,而不是他本身?
汪薄不喜欢这个说法,脸微微朝向另一边。
克莱因竟还说起了蹩脚的中文,“报恩,久是白酿子和徐先那样,还有起仙女和动永。”
“白娘子和许仙,七仙女和董永?”
汪薄宛如做了一场中文听力。
“你们,应该揭婚。”克莱因笑得很真诚。
“结婚?!”汪薄读懂之后觉得很惊悚。
“哈哈哈哈…”克莱因大笑,拍手道:“有什么不可亿,你们还可以有包包,在德国都刻以。”
汪薄:“……”
惊呆。
“口是心废的,海秀东方小男害。”
口是心非的,害羞,东方小男孩?!
汪薄简直要尬到原地找缝钻进去。
不等薄冷翠来接他就匆匆跑到另一边去待着,而他身后是克莱因越来越大声的笑。
好像再说:“真的害羞了。”
这个克莱因真的是书里写的心理学家吗?怎么一沾上方言版中文整个人人设都崩了?
汪薄穿着昂贵的羊绒开衫,身形清瘦,脸色苍白地靠在沙发上,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他被薄冷翠近乎“绑架”地带来这里,接受针对他因生母薄玉长期精神虐待而导致的复杂创伤后应激障碍(C-PTSD)的治疗。他对抗着整个世界,尤其是眼前这位试图剖析他内心的医生。
“汪先生,您一直在抗拒,”留着络腮胡、眼神却异常温和的克莱因医生不急不躁,他的声音带着奇特的安抚力量,“您抗拒治疗,抗拒面对过去,甚至……抗拒承认您对薄先生的感觉。”
汪薄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抬眼,眼神锐利:“你什么意思?”
克莱因医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却并无冒犯之意:“您爱着薄冷翠先生,不是吗?这种深刻的情感联结,是支撑您度过早年创伤的重要力量,但您却为此感到羞 耻和恐惧。”
“荒谬!”汪薄猛地站起身,指尖冰凉,“我们是兄弟!法律上的兄弟!”尽管薄冷翠只是他舅舅的继子,并无血缘关系。
“在德国,这根本不是问题。”克莱因医生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们可以结婚,可以组建家庭,甚至可以养育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你们的宝宝。”
“你疯了!”汪薄像是被这些话烫到,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感觉内心最隐秘、最不堪的角落被赤裸地揭开,恐慌和愤怒交织。他不再看医生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冲出了诊所。
回庄园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
薄冷翠专注地开着车,没有追问。他只是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些,默默递过一瓶水。
汪薄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异国他乡飞速倒退的风景,心乱如麻。克莱因医生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结婚、家庭、宝宝……这些词汇对他而言,曾经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系的故事。
回到暂时租住的静谧庄园,汪薄心力交瘁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温暖得不像话。或许是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或许是这异国他乡难得的宁静,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靠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温暖的梦。
梦里,有一个胖嘟嘟、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穿着可爱的背带裤,顶着一头柔软的铂金色胎毛,像只最讨喜的猪猪宝宝。小家伙叉着腰,鼓着腮帮子,蓝宝石般的大眼睛里却满是娇憨的责备,用小奶音气呼呼地对他说:
“哼!爸比没有乖乖治病,怎么能早点接宝宝回家?爸比快点好起来,接猪猪回家啦!”
那声音带着神奇的魔力,瞬间穿透了他层层的心理防御,直击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的渴望和怜爱淹没了他。
汪薄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
夕阳依旧温暖,房间依旧安静。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怔怔地抬起手,发现脸颊一片冰凉——那是梦中留下的泪痕。
“接……猪猪……回家……”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一直守在旁边处理公务的薄冷翠闻声抬头,看到汪薄脸上的泪痕和那双重新聚焦、却带着某种前所未有决心的眼睛时,他合上了电脑。
汪薄转过头,看向薄冷翠,声音还带着梦醒后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却无比清晰:
“……克莱因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