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医药援古 下
沈素心亲自守在一旁，目光紧盯着锅中的变化，注意着火候，时不时用木勺轻轻搅动。她记得父亲笔记里提及“火候需稳，忌猛火急煎，恐伤其清灵之气”。熬煮了约莫三炷香的时间，那浅碧色愈发纯粹，药香也愈发浓郁醇厚，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她用木勺舀起一勺，那汤汁在粗陶碗里微微荡漾，色泽温润，表面漂浮着一层极淡的光膜。她小心地吹凉些许，扶起李叔家那烧得浑身滚烫、意识昏沉的孩子，托着他的后颈，动作轻柔地慢慢将药汁喂了进去，生怕呛到他。
孩童起初因那陌生的清苦味道蹙了蹙眉，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小脸上满是抗拒。沈素心一直凝神观察着他的反应，只见孩子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胸口那吓人的剧烈起伏也平缓了许多，粗重如风箱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她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骇人的、仿佛能点燃纸张的热度，似乎正在一点点消退，变得温凉，不再灼人。孩子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一只滚烫的小手虚弱地动了动，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袖，力道虽轻，却带着一丝依赖，让她心头一松，连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大半。
“有效果了！热退了！老天有眼啊！”旁边一直紧张守着的李婶，声音带着哭腔惊喜地低呼出来，双手合十，不住地念叨着老天保佑，眼角滚落两行热泪，混着脸上的灰尘，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随着一碗碗泛着浅碧光泽、飘着微光药气的汤药被分发给症状最重的病人，医馆里原本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终于开始松动、融化。痛苦的呻吟声渐渐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微弱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希望的低声交谈与叹息。最先服药的那个孩童，在傍晚霞光染红窗纸时分，竟然能自己挣扎着坐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旁边妇人手里那块金黄色的粟米饼，小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眼里重新有了光亮。那妇人红着眼圈，满是怜爱地掰了一小块递到他手里，孩子接过去，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啃了起来，虽然动作还有些虚弱迟缓，却已与先前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素心走过去，再次用手背贴了贴孩子的额头，温度已趋于正常的温热，让她彻底放下心来。她注意到孩子因为之前抓过药碗，小小的掌心里还残留着一点浅碧色的药渍，那颜色……竟与她记忆中，小雅那次无意识间帮忙稳定控制台时，指尖流溢出的柔和光纹有几分神似。这个细微的发现让她心中微微一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另一个床榻上，一个之前帮忙分发药物、曾不小心被小雅递过的水碗碰触过手腕的少年，见他腕部皮肤似乎也闪过一瞬极淡的金色，如同流星划过，随即隐没，快得几乎像是错觉。她将这个细节默默记在心里，打算日后告知罗祥，或许这与小雅的特殊体质有关。
现代，振邦集团总部宽敞明亮的新闻发布大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洒下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厅。贾元欣站在临时布置的发布台前，身后巨大的高清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经过处理的画面——北极科考队顶着风雪艰难跋涉采集极光草、以及明代医馆里病人服下药汤后情况显著好转的影像。画面里，队员们深陷积雪，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眉睫凝成白霜，脸颊冻得通红；镜头特写下的极光草流转着生命独有的神秘光泽；另一边，是明代村民喝下那浅碧色汤汁后，脸上逐渐褪去病容、重新焕发出的生机与由衷的笑容。没有夸张的辞藻，只有朴素而真实的记录，却格外有说服力。
台下坐着不少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长枪短炮般的镜头对准了她，闪烁着点点寒光，密集得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贾元欣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别样用意的目光落在身上，但她站得笔直，如同一株风中的翠竹，身姿挺拔，没有丝毫动摇。手中下意识地紧握着一支样式古朴、笔身蕴藏着温润包浆的钢笔——那是罗振邦生前最常用的一支，笔杆上细微的划痕都记录着往昔的岁月，带着熟悉的温度。指尖传来那熟悉而坚实的触感，让她恍惚间又听到丈夫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元欣，商业的根本，不在利，而在人心。失了人心，再大的基业也是沙上之塔，风一吹就倒。”
她举起一个精心准备的透明展示瓶，里面装着几片完整保存、依旧流转着银蓝光泽的极光草叶，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坚定地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从未，也绝不会利用时空的差异，去做任何危害他人、损人利己之事。这些生长在极北苦寒之地的草药，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送去明代，目的只有一个——救命。如今，那边已有百余深受疫病折磨的村民，因为它的及时到来而得以痊愈。振邦集团成立的初衷，罗振邦先生毕生所愿，从不是不择手段地攫取利益，而是‘济世’二字，是让更多人能过上安稳日子。”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在掠过角落时，敏锐地注意到一个记者打扮、帽檐压得较低的人，正低头快速操作着手机，手指动作急促。那人手机外壳的角落，似乎有个不自然的、扭曲的标记，与她之前让技术人员追踪到的某些异常账号的特征隐隐吻合，透着一股诡异。贾元欣不动声色，只将这一瞥记在心里，面上依旧从容淡定。她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稳与不容置疑的力量：“任何试图混淆视听、抹黑这份跨越时空善行的言论，都是在践踏我们坚守的初心与底线，对此，我们绝不会坐视，必将追究到底，用法律维护自身的清白与正义。”
话音刚落，大厅里先是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似乎都在消化她话语中的分量，随即，如同积蓄已久的力量骤然爆发，响起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来，迅速驱散了先前弥漫在空气中的种种疑虑与阴霾，回荡在整个大厅。
织造局医馆内，持续了整整一天的忙碌终于暂告一段落。沈素心疲惫地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酸胀的额角，指尖传来轻微的酸胀感。看着大部分病患情况稳定下来，相继沉入睡眠，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也变得平稳悠长，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总算落下了一半。她走到那几口依旧散发着余温和药香的大锅旁，锅里剩余的浅碧色汤药表面，依旧偶尔有细碎的光粒如同星火般明灭，闪烁不定。她不觉想起罗祥曾多次对她提起，罗振邦先生始终秉持的“商道即人道，济世为本”的理念，如今才算真正体会到其中的深意。掌心轻轻抚过尚有余温的粗砺锅边，那零星的光粒触及皮肤，带来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她忽然觉得，父亲沈沧和那位素未谋面、却通过罗祥与这些遗产深深影响着她生活的罗振邦先生，他们的影子、他们的精神，仿佛就藏在这氤氲不散的药香里，藏在这烛龙锦日夜流转的光纹中，从未真正离开，依旧在默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们。
夜色渐深，如墨般浸染天空，将整个织造局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医馆里点起了几盏油灯，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努力驱散着角落的黑暗，营造出一方宁静的庇护所。石铮仔细安排了可靠的人手轮值守夜，反复叮嘱要留意可疑人员，确保万无一失后，才缓步走到院中。他停下脚步，仰头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冷的、带着浓郁药草清香的空气，那清新的气息顺着鼻腔进入胸腔，感受着胸腔间那份劫后余生的舒缓与踏实。他望向库房方向那即便在夜色中也隐约可感的、不同于寻常的能量波动，知道另一场跨越了时空界限、倾注了两界之力的紧急救援，再次有惊无险地成功了。然而，长期的警觉让他心中那根弦并未完全放松，潜在的危机，如同这深沉无边的夜色一般，依旧悄然潜伏在四周看不见的角落，如同蛰伏的野兽，等待着下一次交锋时机的到来。而他们，只能时刻准备着，迎接未知的挑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