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暗线交锋
烛火在织造局的梁柱间投下摇晃的暗影，映得壁上织锦的烛龙纹路仿佛在缓缓游动，光影交错间，藏着无数未说的心事。罗祥独自立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根那枚素圈指环，冰凉金属体下，一丝微弱的温热感正持续不断地透入肌肤，像遥远之地传来的、一声声固执的心跳。这感觉并非首次，但今夜尤为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催促的意味。夜风卷着院外草木的清苦气息穿过窗棂，拂在他鬓角，带着秋夜特有的微凉。他目光落在院中那块新挂上不久的木牌——“振邦时空驿站”，几个字在月色下泛着微光，木牌边缘还留着新刻的毛刺，触感粗糙得像是未打磨的誓言。这名字是沈素心提议的，说既有来历，又合此间用途。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看到“振邦”二字刻于其上时，心口那瞬间涌上的、既熟悉又酸楚的暖流，完完全全属于罗振邦。
厅内，几位绸缎庄主围桌而坐，面前摊开的联名上书宣纸墨迹已干，却无人率先落印。空气里弥漫着织锦特有的微尘与染料气味，混着烛烟的焦香，沉甸甸压在每个人胸口，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感。年岁最长的李老掌柜，指尖在茶杯边缘反复划着圈，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落，洇湿了桌面一小块木痕。他终是叹了口气，干涩的嗓音打破了沉寂：“顾先生，”他仍用着罗祥在此时的化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非是吾等不愿联名。只是知府大人王坤的手段，您是知晓的。他那双眼睛，盯着这西安府的每一寸营生，连街头小贩的铜板都要扒层皮。此番联名，直指其与异方勾结、妄乱市坊，无异于虎口拔牙啊。”
另一位于姓掌柜接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座椅在地板上蹭出细微的声响：“听闻他背后，还有那名唤‘玄熵’的势力撑腰，行事诡谲得很。前些日子城东张记布庄，不过是不愿依附，一夜之间就被烧得精光，连灰烬都没剩下多少，非我等商贾所能抗衡。”
罗祥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将他紧绷的下颌线衬得愈发清晰。他能感到属于罗振邦的那部分记忆在识海里悄然翻涌——振邦集团初立时，也曾面对这般环伺的疑虑，那时罗振邦便是以信为刃，不疾不徐化解危机。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缓步走回桌前，从怀中取出一枚半掌大小的铜印。印身古朴，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心嵌着一方润泽的青玉，玉上阴刻着一个笔力遒劲的“信”字，指尖抚过，能感受到玉料温润的凉意与铜纹的粗糙质感。
“此印，”他将印鉴轻轻置于桌上，与宣纸并列，碰撞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诸位可还认得？”
烛光跳动，柔和地落在青玉印面上，那“信”字仿佛活了过来。几位掌柜不约而同地倾身，李老掌柜更是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悬在印鉴上方：“这……这是振邦公当年的‘诚信印鉴’？此印只赠予有救命之恩或过命交情的乡绅，振邦公曾言，持印者，振邦集团必倾力相援，它怎会在您手中？”
就在这时，罗祥指根的素圈指环骤然发烫！那热度并非灼痛，而是汹涌如潮水决堤，顺着手臂经络直抵心口，撞得他呼吸都为之一窒，胸口像是被一团温热的棉絮裹住，既熨帖又酸涩。脑海中，属于罗振邦的记忆碎片轰然涌现：当年将印鉴交给股灾中守诺不拖欠工钱的老友，老友攥着印鉴青筋暴起的模样，还有那句沉稳笃定的“商业的根本，不在利，在信与责”。更令他心神俱震的是，印鉴上的云纹，竟与指环内侧悄然浮现的细微纹路完美重合，像两道跨越时空的暗号终于对上了榫。
“振邦公交付此印，非为彰显权势，而是为风雨来临时，让真正的伙伴能彼此认出，握紧手共度时艰。”罗祥的声音带着超越“远房堂弟”身份的笃定，他细数当年振邦集团暗中调运粮种接济李家桑园、以集团资产为于家船队作保的旧事，“今日我们守的，是振邦公立下的‘信’字，是织造局数百织工、数千乡民的饭碗，是货通南北的长远活路，绝非私利。”
话音落下，厅内只剩烛火噼啪声，火星溅起又湮灭。商户们看着印鉴，脸上的犹豫渐被动容取代，惧意褪去，只剩决绝。李老掌柜深吸一口气，率先提笔，在联名书上郑重落下姓名，墨迹浓黑力透纸背。身旁的赵乡绅猛地站起身，座椅摩擦发出刺耳声响，他从贴身内袋掏出用油布包裹的祖宅地契，层层展开：“顾先生！振邦公当年救过赵家全族，此契作保，我赵明远绝不退缩！”
石铮隐在织造局库房外的廊柱阴影里，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腿伤初愈处还隐隐泛着酸胀，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缓慢穿刺，但他站得极稳，如同一尊石雕，呼吸轻缓得几乎听不见，耳力却放至最远，捕捉着夜色里任何一丝异常。夜风穿过廊庑，带着草木湿气与泥土腥气，送来更夫三更天的梆子声，“咚——咚——咚”，沉闷而悠远。
然而，在这惯常声响与织造局的染料气味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焦腻——不是织工常用染料的清苦，而是动物油脂烧糊后的气味，像黏在鼻腔里的猪油渣，挥之不去。他眯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锁住一个穿粗布织工短打的汉子：对方帽檐压得极低，步履轻快无织工的疲惫，指节没有操弄织机的厚茧，反而泛着油亮微光。
就在汉子即将绕过廊角靠近库房时，石铮一步踏出阴影，声音冷厉如冰：“站住。”
汉子浑身一僵，右手下意识往怀中探去。石铮动作更快，绣春刀未出鞘，包铜刀柄精准敲在其腕骨上，“咔”的一声轻响，汉子痛哼着，一枚带诡异纹路的黑乎乎铁片从怀中掉落，落地声响在寂静夜色里格外突兀。
几乎同时，库房内的烛龙锦地面泛起熔岩般的红光，温度骤然攀升，热浪扑面而来烤得皮肤发紧。石铮拾起铁片，入手彻骨冰凉，与热浪形成诡异对比，其纹路和之前查获的玄熵芯片碎片如出一辙。他抓起汉子的手，指甲缝里满是黑黄油污，正是那股焦腻气味的来源。
“浸油麻线藏于发髻，怀揣玄熵邪物，”石铮目光锐利如刀，“王坤派你来纵火？”
现代，振邦集团核心实验室内，时间已近凌晨。仪器低鸣与打印机的吞吐声交织，巨大的拼接屏幕上，几条猩红的数据流蜿蜒曲折，最终指向海外空壳公司。贾元欣站在屏幕前，指尖划过冷凉的屏幕，心底翻涌的寒意压不住——连日熬夜让她眼底布满血丝，眼下青黑如晕开的墨，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抬手揉眉心时，指腹触到的皮肤干涩紧绷。
林栖坐在控制台前，调试着能量频率接收器，指尖在按钮上快速跳动。突然，她动作一顿，额角渗出细密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手背。眼前的蓝白冷光扭曲旋转，罗振邦“玄熵善借他人之手行事”的话语，与屏幕上的数据流猛地重叠！“欣姐，”她按住抽痛的太阳穴，声音发虚带着颤抖，“这些异常资金，是玄熵收买王坤的‘饵料’。”
贾元欣立刻转身，见她脸色不佳，快步递过温水杯，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时轻轻握了握：“我明白。振邦说你最靠谱，我们就用这些线索做刀，扎向躲在暗处的人。”她目光扫过桌角罗振邦留下的商业预案，指尖摩挲着粗糙的封面，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这不仅是财富，更是破局的底气。
织造局内，纵火者起初梗着脖子抵赖，声称是来取回遗忘的工具。石铮将铁片举到烛火旁，冰冷纹路与织锦红光形成鲜明对照，瞬间击碎了他的侥幸。汉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是王知府管家让我来的！烧库房生丝、毁联名书，除掉顾先生再赏一百两！”
罗祥听完石铮的禀报，眉头紧锁，脸上毫无轻松之色。他挥手让人将纵火者带下去严加看管，自己再次走到窗边。夜风微凉，指环的温度已平复，只剩沉甸甸的实在感缠绕指尖。他望着沉沉夜色里的“振邦时空驿站”木牌，心中清楚，自己守护的不仅是跨时空贸易，更是跨越生死的商业信义与社会责任——商户们押上身家的信任、织工们的生计、双时空的脆弱平衡，千钧重担皆系于一身。
“不仅要守住贸易，更要守住这份‘信’。”他对着夜色低声自语，既是对体内罗振邦的灵魂，也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时空另一端的实验室里，主屏幕旁的次级窗口突然亮起，一圈与烛龙锦同源的红光如涟漪般扩散，转瞬即逝。趴在桌上摆弄磁力片的小雅抬起头，澄澈的大眼睛望向屏幕，小眉头微蹙，随即扭头对整理资料的贾元欣，软糯的声音带着确认：“妈妈，爸爸的织锦在叫呢，暖暖的像爸爸以前抱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