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地有习俗去世的人不能见到阳光,所以迁坟仪式是在夜里进行的。第一次迁坟的时候,大家还有些手忙脚乱,有些老祖坟因为年代久远,好不容易才找到。近几年去世的有骨灰盒的,家里人就直接取走骨灰盒,而那些去世比较早还没赶上普及火化的,家里人就捡几根“有代表性”的骨头装盒带走。等到第二次,大家已经是“熟门熟路”,一切有条不紊。
迁坟的整个过程比程向东想象中的无趣很多,准确的来说是没有任何趣味,因为都是“新坟”,也不可能挖出任何宝贝。但他也并不是没有一点收获,他难得的有机会在深夜里看了看星空,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弥漫在空气里的火药味儿,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心中也期待起了过年。
程向东回家后,程母询问他要不要跟着表哥一块儿出去旅游,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程向东把课本都从书包里掏了出来,心想这次一定不会像上一次放假那样了。
他想列一下计划,只是他看着自己记作业的本子好几遍后发现,他立刻能做的只有抄单词,而剩下的一堆卷子和练习题他因为没有听课,需要先学习才能做。程向东还没从迁坟的疲惫中恢复过来,不想先动用脑细胞看课本,强迫自己看了几页,发现实在看不进去,在抄了几个单词后,觉得时间还早,便决定出去走走。
他先去找了徐睿和涂阳阳,发现他们两个都不在家,只好一个人在街道上溜达。程向东很喜欢这种感觉:一个意气风发地少年,拥有着别人羡慕地大好青春,在街道上一个人无忧无虑地漫步……他觉得自己是每一代人中都会有的怀旧的那一批人,会想念过去的生活。当然不排除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这样会被别人认为“有个性”,能引起异性的注意。
程向东在想象七零后、八零后生活的时候,总是会联想到在淡淡的夕阳的背景下,有老街、整点的钟声和喝着三毛钱一瓶的汽水在小巷中踢足球的男孩,还有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穿着白色帆布鞋,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种种美好的场景,使他产生无限美好的遐想,这个时候他会把自己和叶嬅带入其中。程向东发现,自己十分适合当一个“上一代人”,因为现在则是汽车行驶在公路上,自行车显得那么“瘦弱”,几块钱的可乐和网吧中的男孩,听着就很无趣,更不会给他任何美好的感觉。
程向东不知不觉走到公园湖边,湖水浅的让人看一眼就知道不会有鱼,有几个小孩子沿着岸边上的水泥台阶走到水边,蹲在石头上,不知道在那里玩着什么,但从他们的笑声可以知道,他们玩得很开心。程向东在台阶顶端坐下,心思开始四处游荡,胡思乱想。他担忧自己的学习,又突然想起叶嬅,也会因为水边不时响起的笑声勾起他对小时候的回忆……一下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程向东心满意足的回到家后,接到了胡中舟约他第二天出去玩的电话,程向东爽快答应,因为这是他初中时并肩战斗的“好战友”,两个人在初三时互相激励,早上五点多钟就一起起床,在其他室友的呼噜声和磨牙声中吃两碗泡面就一起去教室学习。那时候宿舍楼离教学楼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一路上几乎没有人,偶尔出现几个行色匆匆的,也是急着去搞对象的——太早不会有老师。五点多,天上还挂着星星,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程向东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唯一遗憾的是当时叶嬅不在他身边,以及在他身边的胡中舟那放肆的歌声。到了教学楼以后,两人先是用力一脚,将走廊里的声控灯全部震亮,吓的一对对在黑暗中静悄悄散步或是做其他事情的情侣两跳,但他们两个乐此不疲,因为那时候的他们认为,谈恋爱的学生把大好光阴都浪费了,还影响校容校貌。到教室后,两人边聊边学,天天这样,一直坚持到中考结束。当然最后结果是好的,两个人都考上了二十五中。只是现在两个人成了校友,却很少有时间见面,偶尔碰见一次就感慨:学校真大啊!其实是因为两个人都不爱出教室,也因此只能趁着放假一块儿聊聊。
程向东挂了电话后,不免又回忆了一番过去。他望着窗外的夜景,忽然感到心潮澎湃,产生了想要学习的想法,几个小时后,这种感觉才转化成了疲惫。
第二天,程向东在公园门口找到了胡中舟。两个不打游戏的男生在一块儿很容易无聊,既不能像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那样去看电影,也不能像两个女生那样一起去逛商场。因为还没到可以一起下棋、钓鱼的年龄,两人只能找了一个环境相对安静,容易让人感慨的地方坐下聊天。两人吐槽了各自当下新学校的生活,回忆了一波一起发奋图强的往昔,又讨论了一会儿过去和现在的女同学……
程向东回家后得知,他初中时的班主任老姜上午给程父打过电话,让他趁着假期回学校一趟,因为之前有些“多退少补”的费用结算完了,有“多退”的需要去签字领取。程向东听了心说还是初中老师靠谱又厚道,这些费用就算留下也不会有人知道。吃过午饭,他约上胡中舟,两人一起去了学校。
程向东和胡中舟怀着从未有过的心情走进初中母校的大门,那种感觉不是在某个地方经历过磨难,再次面对相同环境时的心有余悸,而是一种在一个地方有太多难以忘怀的东西,再次面对时,记忆拥挤着出现在眼前的不知所措的感觉。程向东在心中感慨:这就是我常常想起、在同学们中吹牛皮有多好多好的初中母校啊!终于又回来了!他越往里走心跳越快,随着熟悉景物的出现,过去的记忆也越来越多的浮现,不禁有一丝丝紧张。
成功人士都说,人要往前看,不能总是留恋着昨天。但人们都喜欢回忆过去,因为比起未知的明天,过去的事更真切,何况还是一些美好的回忆。程向东的反应比别人慢半拍,初中毕业时,一些女生中考最后一科考试刚结束,就开始伤心流泪,程向东当时心想: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彼时他觉得儿女情长实在幼稚。等从考场回到教室程向东收拾自己书的时候,一个已经哭的“稀里哗啦”的女生走到程向东身边要跟他拥抱。要在平时,他肯定会拒绝,但出于当时的状况,程向东心想:现在拒绝不好,算了,抱就抱吧。他站起身,跟那个女生轻轻抱了一下,那个女生抽泣着说;“我不会忘…忘…忘了你,你…你下雨的时…时候借给过我雨伞…伞。”程向东刚要跟她说“好好好,我不忘”,她已经转身去拥抱别人了。
随后,程向东的班主任老姜总结了过去三年的情况,把他在三年里没收的东西都物归原主后,就宣布放学独自回办公室了。
程向东没有见到他以前想象过的令人难忘的毕业典礼,他跟该说“再见”的说“再见”,因为还想再见,跟该说“拜拜”的说“拜拜”,因为实在不想再见了。都道完别后,他往教室外面走,一个同学叫他一起照相,程向东挥了挥手笑着说:“你们先拍。”他看向叶嬅,叶嬅的眼眶中似乎也有泪水,她注意到程向东在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几秒,便把头转向另一边趴在桌子上。程向东想:真不愿意就这么分别。他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思绪变得混乱,随着他走出教室,以前想过的毕业时跟叶嬅表白的种种情形也跟着一起带走了。罗大佑在《光阴的故事》中唱到: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那夏天有什么,夏天对毕业的学生来说,有的是考试和毕业分别时的开心和难过。树枝在风中摇摆,天上的云似乎也在晃动,只是它们都不能代替程向东跟叶嬅挥手道别。
到了高中以后,程向东开始回想起那一群让他喜欢或不喜欢的人,无聊时会在纸上写写他们的名字,只是总有几个人让他无法想起。有一些本来关系不错的同学,毕业后因为去了不同的学校,联系变少了,关系也越来越疏远,大家之前的感情就像一碗盐水,后来这碗水被倒进了一个更大的容器里,味道自然也就变得越来越淡了。程向东回忆着过去的事,当时经常感觉度日如年,真正过去后才发现是“三秋一日”。虽然有很多他说“再见”的同学拜拜了,说“拜拜”的却再见了,但当时的感觉已经不在了,再见面时都能很开心的打招呼,因为毕竟在一起待过三年。
程向东和胡中舟走进办公楼以后,看到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两个熟悉的身影:班佳雨和叶嬅,她们两个领完钱正要离开。程向东心跳有些加速,他边看着叶嬅,边跟胡中舟胡乱说着什么,胡中舟突然兴奋地喊道:“嗨!叶嬅!老班!”叶嬅笑着朝他们两个招了招手。等她们走到身边,胡中舟就问了一些“礼貌性”的问题:“你们领完退款了?”“退了多少啊?”“班主任的办公室还在原来那里?”……程向东在一旁听着,心说这小子到底想干嘛?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当他听到胡中舟问“要不要一会儿一起搓一顿”的时候,心里觉得“这小子真是靠谱到家了”,只可惜叶嬅和班佳雨另有安排,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程向东和胡中舟见到班主任老姜后,只觉得格外亲切,两人早已忘了当初曾想过,要在毕业时把麻袋套在老姜头上揍他一顿的事。胡中舟不知道是因为太激动还是故意挑衅,上前跟老姜握了握手,并拍了拍老姜的肩膀。领完退款后,他们很融洽的聊了一会儿,然后两人又去看望了其他几个假期在学校值班的老师。原来的凶神恶煞,现在怎么看怎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虽然有的老师费了半天劲才想起他们的名字,但依然聊得很开心。
程向东回到家中后,再次看着书桌上的课本,他逼着自己拣出一本开始学习。只是看不了几分钟,他就开始走神,他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应该是更加平复不下来:回到了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见到了很多曾经待在一起的人,还有那个让他日夜思念深深喜欢着的人。各种回忆涌上心头,脑海里一片混乱,课本上的每个字就像是一粒种子,在他想象力的灌溉下,都能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只是这些大树没有果实,不会给他带来收获。等到想累了,他就再学一会儿。
几天假期过后,大部分的课本程向东还是都看了一遍,只是没有来得及做题,不过他也并不担心,因为有安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