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始上课后，程向东又回到了放假前的状态，他的脑海中不时地会闪过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他便抓住这些想法联想下去，以此消耗他的时间，然后在晚自习时学很有限的一点东西。几天过后，他便从期待晚自习时补白天的课，逐渐变成了期待到放假再学。
两次放假之间的周末，二十五中老师举办了两场讲座，只是每个班仅有几个观众名额。程向东看着那些笑着争着去看的同学就没有了兴趣，觉得自己如果也这样未免太幼稚，与世无争才好。他每天仿佛真的过上了“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的安逸生活。偶尔他心中也会产生罪恶感，便拿起课本学一会儿，但那种感觉往往转瞬即逝，所以他学习也坚持不了多久。只有在学校里碰见叶嬅，才会让程向东对一段时间留下记忆，其他的时间则仿佛被抽空了，时间和空间分离开来，只有时间在默默前行。
程向东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国庆中秋双节放假，他提前几天就开始收拾回家的行李。放假那天，早晨六点多，他就跟随着第一批学生挤出了校门——其实第一批学生走后，学校里就没有几个人了。
程向东到家后发现程父程母并没有在家，通过电话后才知道他们回老家了。
程向东的老家是本市西南角上的一个小村庄，紧邻一条大河，前段时间政府突然说要在周围规划开发一个旅游风景区，好带动经济发展，而河岸两边的村庄也需要搬迁走。
一个地方要建旅游区，先要有吸引游客的特色，奈何当地实在“资质平庸”，没有任何其他地方没有的产业，而名人又都生错了地方，所以也没有什么名人故居，领导们又没有耐心等着程向东出名，便只好把眼光放在了这条河上，使劲儿深挖它的故事。
好在古代统治者和名人志士都爱游山玩水，所以只要稍微有了点蛛丝马迹的故事，那条河就成为了被某位帝王造访过的一条河。
程向东的爷爷以前经常对程向东说：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只能回村里种地。但自从听说要拆迁后，就再也没提起过，而程父想退休了以后，弄条船在河边养鸭打渔的梦想也要破灭了。
程向东老家的先人们，也因为要建旅游区而不得安宁。村里面的墓地都在旅游区的规划范围内，所以要先把坟迁走，但这也给他们的子孙后代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收入，因为每搬迁一座坟都会有补贴。程向东听说，在迁坟的前一天晚上，有人连夜去老墓地那里堆土包，全村又多了几十个先人。而迁完后的老墓地，据说要用来建酒店，也算是风水宝地了。
第一次迁坟过后，相关单位对周边区域又进行了一次详细规划，结果发现坟迁的不够远，没给旅游区留下足够的发展空间，所以还需要再迁一次。虽然一次又一次地挪动祖坟听起来有些不吉利，但大家都觉得，祖先们该敬畏的时候敬畏，该创造经济价值的时候就是要创造经济价值，并不矛盾，只要补贴到位，不介意多搬几次。
程父程母这次回老家正是因为此事。第一次迁坟的时候程向东正在忙着准备中考，没能赶上，这次正好趁着假期回去看看，他幻想着会不会发现什么遗漏的古董。
程向东回老家虽然不用像方鸿渐去三闾大学报到一般充满艰辛曲折，但因为放假出行的人会很多，他还是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
程向东先乘公交车去了汽车站，买了长途汽车票后上车坐下，他十分诧异假期车上竟然还会有空座。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聂至越也上车了，连忙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招呼聂至越过去。聂至越笑了笑，过去坐下。聊了几句后程向东得知，聂至越是回爷爷家，正好跟自己顺路。就在聂至越坐下的瞬间，车里又涌来了一群人，瞬间座位全满了。司机关上车门，准备开车。程向东转头看了看，对聂至越说：“今天很意外啊，竟然没有超载，我记得以前回老家坐这种车，都是塞的不用扶都能站的笔直才关门发车。”聂至越道：“法定假日嘛，出入口有检查的。”程向东恍然大悟。
汽车行驶到车站的出口后停了下来，一个穿制服的人上车瞅了一眼，清点了一下人数，检查了安全带，在司机递过去的文件上盖了章，然后就放行了。司机出站后驾驶着汽车迅速转了个弯，离开了检查站里的工作人员的视野范围，然后停了下来，程向东看到前面停着一辆已经坐满了乘客的公共汽车。这时，司机打开车门，让车上的人全部下车，拿着行李到前面那辆车上去。程向东心说：果然没出意外。车上的人都下去后，司机调转车头绕回车站，准备进行下一次“检查合格”的出站。
聂至越对程向东道：“这司机肯定跟检查站里的人都认识，还整这么麻烦。”程向东笑了笑。前面等着的那辆车的司机下车催促站着的人赶快上车——上车也是站着。聂至越和程向东走在人群最后面，程向东有点想不明白：本来车上就已经没有座位了，怎么还有人在往上挤。
那个胖的站着说话都腰疼的司机又催促道：“快上！”
车上有人喊了一句：“怎么还上？挤不了了。”
司机瞅了瞅，程向东和聂至越也跟着他看，车里的人立刻把目光聚焦在了一个靠窗坐着戴眼镜的男生身上。司机问他：“怎么挤不了了？”
平头男生道：“这都多少人了，坐都没法坐。”只是声音比刚才稍小了些。
司机道：“你下来说。”
那个男生挤下车，刚刚还喧闹的人群很及时的安静了下来，聂至越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那个男生问：“下来说什么？”
司机瞅了他一眼，斜立着身子，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想给人一种“老子上车是司机，下车就是黑社会”的感觉，他问：“你有什么意见？”
男生道：“一辆车哪能装两车人？”
司机道：“怎么装不了？你不愿意坐就别坐，这别人都等着回家过节，你别在这耽误工夫。”
平头男生道：“你超载了嘛。”
司机显然对处理这种问题已经很有经验，说：“你不愿意坐是吧，那我把钱退给你，你自己找不超载的车去。”
那个男生皱着眉头，咬了咬嘴唇，脸开始泛红，他看了司机一眼。
司机的目的达到了，说：“你快点决定，到底坐不坐？”司机很显然还想让他留在车上。
那个男生沉默了几秒，瞥了司机一眼说：“行行行。”说完低着头回到车上，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窘迫。
司机得意地“哼”了一声，又催促道：“下面的人快点上车，再往后挤一挤啊……这过个节的，谁不想早点回家？耽误大家些工夫。”好像这件事让他挺受委屈。
程向东和聂至越最后好不容易挤了上去，车上又开始喧闹起来。那个男生脸更红了，转头望着窗外。程向东倚着不知道谁的皮箱，看了那个男生一眼，诧异他的座位竟然没有被其他人占去，想想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他低声对聂至越说：“咱们就是不团结，要是咱们都不坐，这个司机能怎样？我刚才真想号召一下，让全车人一块儿跟司机对着干，就是怕没人会听。”
聂至越道：“我也想，不过早就习惯这样了……这要是车上全是咱班同学，还有点成功的希望。”
程向东：“咱们就是缺乏反抗精神，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故。”
聂至越：“这种情况不出点事故不会改变。”
程向东听了说：“那就让咱们这车人出事吧！牺牲一车人，幸福后来人！”
聂至越道：“回家呢！你想点好的吧。”
程向东转头望着窗外，路边的树飞快的往后倒退着。他忽然感慨：自己一直只是停留在原地，在等待着车外的景物改变到他熟悉的的地方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