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气氛凝滞的前厅出来,单清辞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她看着走在前方步履从容的傅文,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刚才那一幕还在她脑海里回荡。那些平日里或圆滑或倨傲的掌柜管事,在傅文面前竟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蛇,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你是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她忍不住快走两步,与傅文并肩,压低声音问道,"王贵和他小舅子的事,连我都只是隐约有些猜测......"
傅文侧头看了她一眼,晨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账本会说话,只是大多数人听不懂而已。"
他顿了顿,补充道:"任何不合常理的损耗、突兀的支出、异常的关联交易,在数字里都会留下痕迹。只要找到那个线头,一切就都清楚了。"
单清辞若有所思。这话说得轻巧,可要在堆积如山的账册里迅速找到这些"线头",需要何等的敏锐和经验?
"那接下来去作坊,你打算怎么做?"她问道,"刘师傅们都是单家的老人,手艺是顶好的,但脾气也倔得很。父亲在世时都要礼让他们三分。"
"手艺好是资本,但不是恃才傲物的理由。"傅文语气平淡,"单家现在需要的是能打仗的兵,不是需要供着的佛。"
制茶作坊位于宅院后身,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茶香。几个老师傅正坐在院子里检查新到的茶青,几个学徒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看到单清辞和傅文进来,为首的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茶屑,不冷不热地行了个礼:"大小姐。"
目光扫过傅文时,只是微微颔首,带着老师傅特有的矜持。他是单家资历最老的茶师,刘一手,名字就取自他"一手炒茶绝活"。
"刘师傅,"单清辞客气地开口,"这位是......"
"知道,傅文姑爷嘛。"刘一手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听说姑爷今早在前厅好大的威风。"
消息传得倒快。傅文眉梢微挑,也不绕弯子:"刘师傅,我来是想了解一下制茶的流程,特别是'天字号'的工艺。"
刘一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姑爷,这制茶是手上的功夫,靠的是几十年积累的感觉。火候多一分则苦,少一分则涩。这可不是看几眼账本能明白的。"
他身后的几个师傅也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一个外行,还是个赘婿,想来指手画脚?
傅文也不恼,走到摊晾茶青的竹席前,随手拈起几片:"这是今早送来的乌牛早?采摘时间晚了半个时辰,日头有点大了,香气已经散了几分。"
刘一手脸上的轻视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仅凭眼看手摸,就能准确说出品种和采摘瑕疵?这可不是外行能做到的!
"姑爷......懂茶?"他语气慎重了几分。
"略知一二。"傅文放下茶青,目光扫过一旁的炒茶锅,"我想看看炒青的工序。"
刘一手将信将疑,示意一个徒弟生火演示。年轻的学徒显然有些紧张,手法生涩,锅温控制不稳,锅里的茶叶很快出现了焦斑。
"停。"傅文突然开口,走上前,"锅温过高了,现在应该降至温热,采用抖、搭的手法,不是这样乱翻。"
他边说,竟直接伸手进入锅中,徒手演示起来!他的动作竟然异常娴熟,抖、搭、捺、抓、甩,手法精准而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所有人都惊呆了!徒手入锅?这需要何等的耐热能力和精准判断?
单清辞更是捂住了嘴,生怕他下一秒就被烫伤。
然而傅文的手在热锅中灵活翻飞,茶叶在他手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均匀受热,渐渐散发出恰到好处的香气。
片刻后,他收手取茶,摊在掌中。茶叶条索紧结,色泽润绿,竟是上品的成色!
"这......这不可能!"一个年轻师傅失声叫道。他们苦练多年,也不敢说次次都能炒出这种成色,更何况是徒手!
刘一手一个箭步上前,仔细查看傅文炒出的茶叶,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傅文那双只是微微发红、却丝毫没有被烫伤的手。
"你......你这手法......"刘一手的声音带着颤抖,"是失传的'玲珑手'?你从哪里学来的?"
傅文甩了甩手,语气依旧平淡:"什么玲珑手不玲珑手,不过是掌握原理后的一点技巧罢了。炒青的关键在于叶温、锅温、手温的三者平衡,以及根据茶叶状态实时调整手法。死记硬背套路,终究落了下乘。"
他看向目瞪口呆的刘一手和一众师傅:"单家的茶,品质不稳定,效率低下,根源就在于过度依赖个人感觉,而没有形成标准。从今天起,所有的制茶工序,必须按照我制定的标准来。"
他不再看众人反应,对单清辞道:"找纸笔来,我现在就把'天字号'的标准工艺流程写下来。另外,挑选几个手脚麻利、识字的年轻人,我要亲自培训。"
单清辞看着傅文那双仿佛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又看看一脸震撼、再无半分轻视的刘一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或者说,惊吓,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