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庭的半小时,法庭外的走廊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压力锅。记者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挤在警戒线外,长枪短炮对准了那扇紧闭的门,嘈杂的提问声混成一片令人烦躁的背景音。法警们面色严峻,手按在警械上,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角落。
门内,临时充当休息室的房间里,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胡青伟被两名身材高大的法警一左一右死死按在硬木椅子上。他不再挣扎,但整个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像一张拉满后骤然松弛、却仍在嗡鸣的弓。他昂贵的定制西装在刚才的扭打中皱巴巴地敞开着,领带歪斜,头发凌乱,额头上还有一道不知被什么划出的细小血痕。他低着头,呼吸粗重而急促,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某一点,仿佛要将那里烧穿。那是一种精神世界彻底崩塌后的虚脱与狂怒交织的状态。他精心构筑的、用理性、深情和完美主义包裹的堡垒,在苏成峰那番肮脏的自白面前,土崩瓦解。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工程师,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策划者,只是一个被最卑劣的背叛和最深的亵渎击垮的、濒临崩溃的男人。
另一边,苏成峰则被单独羁押在另一个小房间,由另外的法警看守。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似哭似笑的呜咽声,以及法警低声的呵斥。
检察官和赵警官站在走廊尽头,低声快速交流着,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沉重和一丝疲惫。真相大白,但揭开真相的过程,却如此丑陋,让人身心俱疲。
“没想到……会是这样……”赵警官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他经手过不少恶性案件,但如此扭曲、将人性的阴暗面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的,并不多见。
检察官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胡青伟)的崩溃点,在于‘玷污’。他可以把谋杀美化成‘永恒的拥有’,但他无法接受他视若禁脔的‘艺术品’被一只他看不起的虫子用最卑鄙的方式触碰。这打破了他偏执狂般的完美主义。”
“苏成峰呢?他图什么?就为了那点变态的满足感,把自己也彻底搭进去?”赵警官难以理解地摇头。
“嫉妒和长期压抑下的扭曲。他可能觉得,通过这种方式,他至少在某个层面,‘战胜’了胡青伟,谋害了他最珍视的东西,获得了某种病态的、虚假的优越感。”检察官的语气带着冰冷的分析,“两个极端利己的疯子,一个要‘完美’,一个要‘污毁’,最终把所有人都拖进了地狱。”
书记员快步走来,低声道:“审判长请两位过去一下。”
审判长办公室内,气氛同样肃穆。老法官摘下了眼镜,捏着鼻梁,显得十分疲惫。
“情况……你们都看到了。”审判长的声音低沉,“被告人情绪极不稳定,证人……状态也很糟糕。接下来的庭审,重点是固定他们刚才在失控状态下的供述,将其转化为具有法律效力的证言。程序必须走完,必须让陪审团和公众看到,正义是基于事实和证据,而非一时的情绪宣泄。”
检察官和赵警官凝重地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法槌再次敲响。
法庭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重新被带回被告席和证人席的两人身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紧绷感。
胡青伟被法警牢牢控制在椅子上,他不再试图反抗,但身体依旧僵硬,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被愤怒和绝望掏空的躯壳。他嘴角紧抿,下颌线绷得像石头。
苏成峰则显得更加萎靡和神经质,被法警按着坐下时,浑身一颤,眼神慌乱地扫视着法庭,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胡青伟的方向。
审判长的目光首先落在胡青伟身上,语气严肃而平稳,带着试图重新掌控局面的力量:“被告人胡青伟,本庭提醒你,你之前处于情绪激动状态。现在,请你冷静下来,以清晰、明确的方式,再次向法庭确认你之前的陈述。你是否指使证人苏成峰,更换了被害人林晚星的哮喘药物?”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他会翻供吗?还是在崩溃后,选择直面这血淋淋的结局?
胡青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的目光没有焦点,扫过审判长,扫过检察官,扫过陪审团,最后,落在那空无一人的、象征着林晚星的原告席上。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是。”一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更换药物的目的是什么?”审判长追问,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异常清晰。
胡青伟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再次睁开时,里面是一片死寂的荒原:“让她……死于哮喘发作。看起来像意外。”
“你通过什么渠道获取的替代药物?”
“……暗网。一个叫‘药剂师’的供应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背诵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你为何选择苏成峰作为执行者?”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再次刺入他麻木的神经。胡青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混合着自嘲和极度厌恶的语调回答:“他……主动提出。他说……他可以做,万一出事,他扛着。”
每确认一个问题,他头顶那“深情未亡人”、“精英工程师”的光环就黯淡一分,直至彻底碎裂,露出下面冰冷、算计、视人命如草芥的谋杀犯本质。
轮到苏成峰时,他几乎是在法警的威慑和检察官的步步紧逼下,才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承认了私自配制七氟醚、并利用维修机会潜入808室,意图谋害林晚星的事实。他极力强调自己“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想让她关注我”,试图减轻自己的罪责,但那副猥琐卑劣的模样,只会让人更加作呕。
当检察官出示从他地下室搜出的、那些属于不同女性的私密物品照片时,苏成峰彻底瘫软下去,承认了另外几起利用七氟醚气体侵害他人身体并实行偷窃的罪行。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阴暗的犯罪网络,随着主谋的崩溃,被一并牵扯出来。
法庭记录员飞速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是为这场罪恶敲响的丧钟。
辩方律师脸色灰败,坐在那里,几乎放弃了抵抗。在当事人亲口承认、并且暴露了如此多骇人听闻的细节之后,任何辩护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陈述阶段,胡青伟拒绝了。他只是沉默地坐着,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成峰则像是抓住最后的机会,哭喊着“我错了”、“我是被胡青伟逼的”、“我是一时糊涂”,乞求着宽大处理,那副丑态让旁听席上不少人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审判长宣布休庭,合议庭进行最终评议。
等待判决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关注此案的所有人来说,却仿佛一个世纪。
当审判长再次走上审判席,宣读那份沉甸甸的判决书时,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被告人胡青伟,犯故意杀人罪,手段残忍,情节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被告人苏成峰,犯故意杀人罪(帮凶)、故意伤害罪、非法侵入住宅罪、偷拍他人隐私……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胡青伟在听到“死刑”两个字时,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极其怪异、难以理解的弧度,像是解脱,又像是嘲讽。他没有上诉,只是任由法警将他带离法庭。他的囚笼,从808室、908室,最终转移到了那间小小的、等待最终执行的囚室。
苏成峰则是在听到“无期徒刑”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的哀鸣,然后彻底瘫倒,被法警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庭审结束了。
人们陆续离席,议论声、叹息声、记者追逐采访检察官和赵警官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萧默和高乐乐坐在旁听席上,没有立刻离开。高乐乐紧紧握着萧默的手,手心冰凉。她看着胡青伟被带走的背影,那个曾经英俊、精英、带着神秘悲伤气息的男人,最终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落幕。她心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悲凉。为林晚星,也为这被执念和罪恶彻底毁灭的一切。
“结束了。”高乐乐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萧默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感受着她身体的微颤。“嗯,结束了。”他低声回应,目光深邃。他写出了无数悬疑故事,但真实的人性之恶,远比任何虚构都更加令人心悸。
他们走出法庭,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阴沉。城市的喧嚣依旧,仿佛刚才那场发生在法庭内的、惊心动魄的人性崩塌,只是这巨大城市背景音下的一丝微弱杂音。
但对他们而言,对林晚星的家人而言,对所有被这起案件触及的人来说,一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囚笼崩塌了,但留下的废墟和阴影,仍需漫长的时间去清理和抚平。而生活,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