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审讯室的灯光，永远是一种令人感觉肃立的银白，照在苏成峰灰败的脸上，更添几分死气。他缩在固定的铁椅上，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宽大的号服空荡荡地挂着，仿佛里面只剩下一具被恐惧掏空的骨架。
赵警官和另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坐在他对面，两人的表情都像结了冰。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几张放大的照片——那个在苏成峰地下室发现的、与胡青伟定制假药同款的空药瓶，以及成分分析报告上醒目的“七氟醚”字样。
“苏成峰，”赵警官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再问你一次。这个瓶子，哪来的？”
苏成峰眼皮耷拉着，不敢看那照片，声音细若游丝：“捡……捡的……”
“捡的？”旁边的老陈嗤笑一声，手指重重戳在照片上，“这么巧？跟你替胡青伟换的那瓶哮喘药一模一样的瓶子，里面还装着七氟醚？你在哪儿捡的？垃圾堆里专门挑这种瓶子捡？”
“我……我记不清了……”苏成峰开始熟练地重复他的护身咒语，身体微微发抖，“可能就是……以前收拾哪个业主丢的垃圾时……顺手……”
“放屁！”老陈猛地一拍桌子，声音炸雷般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连隔壁监控室的高乐乐和萧默都听得心头一跳。苏成峰更是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
“苏成峰！”赵警官按住老陈，语气依旧冷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我们查了物业近三年的报修记录，也核对了胡青伟和林晚星手机里与你的通讯记录。除了胡青伟指使你进入808的那几次，还有至少三个晚上，是在胡青伟明确不在家、林晚星单独居住的情况下，你以‘检修电路’、‘检查水管’等理由进入过808室。这些，你怎么解释？”
赵警官将一叠打印出来的记录推到他面前，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日期和时间。
苏成峰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就……就是正常报修……林小姐……她打电话给物业前台，前台派我去的……”
“哪个前台？”赵警官追问，“值班人员是谁？具体报修内容是什么？我们查了当晚前台的电话录音和工作日志，根本没有808室的报修记录！”
苏成峰的嘴唇哆嗦着，眼神疯狂闪烁，像是在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缝隙：“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是林小姐……直接跟我说的？对！她可能……在楼道里碰到我，顺口说的……”
“顺口说的？”老陈逼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一个独居的年轻女性，会在晚上九十点钟，在楼道里‘顺口’让一个男性维修工进自己家‘检修’？苏成峰，你当我们是傻子，还是当林晚星是傻子？”
“我……我不知道……”苏成峰彻底乱了阵脚，双手抱住头，开始重复机械的否认，“我没有……我就是去维修……我什么也没干……”
赵警官身体前倾，目光牢牢锁住他，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苏成峰，我们知道你干了什么。你不止帮胡青伟换了那瓶要命的假哮喘药。你还利用进去‘维修’的机会，用这个装了七氟醚的瓶子，掉包过林晚星的真药，或者干脆，掉包了胡青伟给你的那瓶假药！”
他拿起那个七氟醚药瓶的照片，几乎要怼到苏成峰脸上：“你想干什么？用七氟醚毒害她，然后呢？对你那个长期觊觎、偷窥她、在她家里安装摄像头的‘女神’，你想做什么？！”
“没有！我没有！”苏成峰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极致的恐惧，声音尖利得破音，“你胡说！我没有用那个东西对林小姐！我没有！”
他的反应激烈得不正常，那是一种被戳中最肮脏秘密的、歇斯底里的否认。
“那这个七氟醚瓶子是干什么用的？”老陈厉声喝问，“你收藏着玩吗？！”
“我……我是用来……”苏成峰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眼神慌乱地四处瞟，最终又颓然塌下肩膀，重复着苍白无力的辩解，“我捡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审讯再次陷入了僵局。苏成峰就像一块滚刀肉，对关键问题矢口否认，死死守住那最后一道防线，宁愿承认偷窃、安装摄像头这些“较轻”的罪行，也绝不松口关于七氟醚和私自进入808室的核心指控。
隔壁监控室里，高乐乐紧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屏幕上苏成峰那副抵死不认的猥琐模样，让她感到一阵阵反胃和无力。
“他为什么就是不承认？”高乐乐的声音带着挫败感，“证据已经这么明显了！那些他私自进入的记录，那个七氟醚瓶子……”
萧默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深沉地盯着屏幕：“他在赌。赌我们没有更直接的证据，比如他被监控拍到他使用七氟醚，或者找到被他侵害的其他受害者的指证。承认换假哮喘药，他可能只是从犯。但承认使用七氟醚意图谋害，这是性质更恶劣的、独立的严重罪行，而且可能牵扯出更多我们还没掌握的案子。他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而且，”萧默补充道，眼神锐利，“他极度恐惧胡青伟。他可能觉得，承认了私自换药和使用七氟醚，会彻底激怒胡青伟，会遭到比法律更可怕的报复。在他扭曲的心里，胡青伟比警察和监狱更可怕。”
这时，审讯室里的赵警官似乎改变了策略。他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靠回椅背，用一种带着几分了然和甚至一丝“同情”（当然是伪装的）的语气说道：
“苏成峰，我大概明白你在怕什么了。”赵警官缓缓说道，“你怕胡青伟，对不对？”
苏成峰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答，但低垂的头颅和攥得更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情绪。
“你觉得胡青伟聪明，有权有势，手段狠，你不敢出卖他，更不敢承认你背着他搞了小动作，用七氟醚去打林晚星的主意。”赵警官继续剖析着他的心理，“你觉得，承认了，就算法律不严惩你，胡青伟也不会放过你，对吧？”
苏成峰依旧沉默，但肩膀开始细微地颤抖。
“但是，苏成峰，你搞错了一件事。”赵警官的声音陡然转冷，“现在能决定你命运的，不是胡青伟，是我们，是法律！胡青伟自身难保，他涉嫌的是谋杀！他才是那个可能要挨枪子的人！你呢？你现在死咬着不承认，替他把所有罪名都扛下来，有意义吗？等他完了，你觉得自己能逃得掉？还是你觉得，他会感激你，在外面想办法‘救’你？”
这番话说得极其现实，像一把钝刀子，割在苏成峰那根名为“恐惧”的神经上。
赵警官趁热打铁：“你想想，如果你现在配合我们，把胡青伟指使你换药，以及你私自使用七氟醚的事情都交代清楚，算你立功表现，法官在量刑时会考虑。如果你坚持不开口，等我们查实了所有证据，尤其是找到其他被你用七氟醚侵害的受害者，到时候，数罪并罚，你想过后果吗？”
威逼，利诱，剖析利害关系。这是审讯中常用的手段。
苏成峰的心理防线明显在动摇。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赵警官，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
监控室里，高乐乐和萧默都屏住了呼吸。也许，突破口就在下一秒。
然而，苏成峰眼神中的挣扎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就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是绝望的恐惧覆盖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猛地打了个寒颤，刚刚稍微挺直一点的背脊又佝偻了下去，重新变回了那个缩成一团的鹌鹑。
“我……我没有……”他喃喃着，声音比刚才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恼火的固执，“我就是去维修……什么七氟醚……我不知道……瓶子是捡的……”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压力。
审讯室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赵警官和老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一丝怒火。这家伙，对胡青伟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甚至超过了对法律制裁的恐惧。
老陈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走到苏成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最终却只是狠狠啐了一口，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赵警官看着重新变成一滩烂泥的苏成峰，知道今晚很难再有进展了。他合上笔录本，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
“苏成峰，你可以继续沉默。但证据不会沉默。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也起身离开。
审讯室的门“哐当”一声关上，只剩下苏成峰一个人，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尊正在缓慢风化的、充满恐惧的雕塑。
监控室的屏幕暗了下来。
高乐乐失望地叹了口气，身体软软地靠向墙壁：“还是不行……他为什么就这么怕胡青伟？”
萧默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也许，他见识过胡青伟真正可怕的一面，那种超越了我们目前所知的、更深层次的掌控和惩罚。或者，胡青伟手里握着苏成峰其他更致命的把柄。”
他看向高乐乐，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幽深：“但我们至少确认了一件事——苏成峰确实在隐瞒更严重的罪行，他私自进入808室的目的绝不单纯。这本身就推翻了辩方关于‘苏成峰私自换假药杀人’的单一推论。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只是，还需要能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夜色深沉。市公安局大楼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但对于审讯室里的苏成峰，对于等待正义的人们而言，这个夜晚，格外漫长，也格外黑暗。黑夜的访客留下的秘密，依然顽固地藏匿在阴影之中，不肯轻易现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