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挟着草原的腥膻和冰雪的凛冽,吹过荒芜的边墙,也吹皱了平凉城头新悬挂的“林”字帅旗。
烽燧传来的军报并非孤例,接踵而至的消息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都督府内的空气几乎凝滞。
“报!长史大人!北狄游骑三十余,昨日午后突入我境内十里,焚毁边境村落两处,掳走百姓十七人,牛羊百余头!”
“报!长史大人!狄骑斥候活动范围扩大,已逼近白沧泽以北五十里,似在窥探盐场虚实!”
“报!长史大人!朔方节度使府传来军令,通报北狄兀良哈部近期异动频繁,命我陇西各军谨守边隘,严防死守,不得擅启边衅!”
一条条军情,一道道命令,将北疆骤然紧张的局势勾勒得清晰无比。
兀良哈部,这个曾在朔风城下被林烨用火药挫败的部落,经过一冬的蛰伏,显然并未忘记旧恨,反而如同舔舐伤口的饿狼,目光变得更加凶狠与贪婪。
都督府议事厅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将领们眉宇间的凝重。
马贵、孙瘸子、以及新近提拔的几名营正皆甲胄在身,肃然而立。墙上巨大的陇西地图,北部边境区域已被朱笔标记了数个刺眼的红点。
“都看到了?”林烨负手立于地图前,声音平静,却带着金石之音,“狄人亡我之心不死。朔风城一役,他们记住的不是教训,是仇恨。如今见我等在陇西立足未稳,便迫不及待地想来试探,想来撕咬。”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朝廷的军令是‘严防死守,不得擅启边衅’。但我要告诉诸位,守,不是龟缩城中!防,更非坐视百姓被掳掠屠戮!狄人视我边民如草芥,我等便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末将请令!愿率本部人马,出塞追击,救回被掳百姓,剿灭那股狄骑!”马贵踏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意。他脸上的刀疤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胡闹!”林烨尚未开口,孙瘸子已出声呵斥,“狄骑来去如风,你带步卒如何追击?深入草原,地形不熟,若遇埋伏,如何应对?救不了人,反而折损兵马,岂不正中狄人下怀?”
马贵梗着脖子,想要反驳,却被林烨抬手制止。
“孙营正所言在理。”林烨看向马贵,“莽撞出击,于事无补。我们要的,不是一时之快,而是长治久安。狄人敢如此猖獗,一则是欺我边军羸弱日久,二则是仗着骑射之利,来去自如。”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北部边境几个关键节点:“以往边军兵力分散,各守堡寨,信息不通,反应迟缓,故而被狄人牵着鼻子走。从今日起,边防策略,需变!”
“第一,撤并部分偏远、难以坚守的小型烽燧、戍堡,兵力向白沧泽、黑风岭、以及北部边境这三处核心据点集中。每处驻守兵力不得少于三百,配足弓弩,储备至少一月粮草军械。”
“第二,组建三支机动骑兵队,每队百人,配备双马,由马贵统一调度指挥。不固守一城一地,专司游弋警戒,支援遇袭据点,追剿小股入寇之敌。我要让狄人知道,我边境之内,并非他们可以随意驰骋的猎场!”
“第三,边境五十里内所有村落,实行‘保甲联防’,发放铜锣、狼烟信号。一村遇袭,周边村落即刻示警,就近驻军或机动骑兵须在一刻钟内做出反应,半个时辰内抵达增援!拒不执行或延误军情者,无论军民,依军法从事!”
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一改往日被动挨打的消极防御,转而采取重点屯守、机动反击、全民联防的积极策略。众将听得眼神发亮,尤其是马贵,听到自己将统领骑兵,更是兴奋不已。
“末将等遵令!”众人齐声应诺。
“此外,”林烨语气稍缓,却更显森然,“传令全军,即日起,进入战时管制。加强操练,夜不解甲,刀不离身。匠作营产能,优先保障军械,尤其是弓弩箭矢与‘雷火营’所需。告诉周毅,我要的东西,哪怕提前一天,也是大功一件!”
“是!”
军议结束,众将领命而去,整个平凉城的战争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兵卒的操练呐喊声、匠作营叮当的锤打声、物资调运车马的辚辚声,交织成一曲紧张而雄壮的备战乐章。
林烨并未停歇,他深知,再好的策略也需要铁一般的纪律来执行。张家覆灭后,军队规模扩大,人员构成复杂,难免滋生骄娇二气、懈怠之风。非常之时,需用非常手段。
次日,林烨亲临校场,观摩新军操演。时值寒冬,呵气成霜,但校场上却是热火朝天。大部分士卒尚能严格执行命令,阵列严整。然而,在演练一支新编队伍的弓弩齐射时,出现了不谐之音。
或许是天气严寒,动作僵硬;或许是心存懈怠,未尽全力。一轮齐射,箭矢落点参差不齐,力道也显不足。更有一名队正,在林烨亲自督练时,动作明显迟缓,脸上甚至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林烨目光骤然转冷。
“停!”
一声冷喝,如同寒冰碎裂,响彻整个校场。所有动作瞬间停止,数万道目光聚焦于点将台上那道挺拔而肃杀的身影。
“刚才弓弩齐射,第三都第二队,出列!”林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支约五十人的队伍,在那名面露怠色的队正带领下,惴惴不安地走出队列。
“队正王五,演练懈怠,动作迟缓,面带不忿,依律,杖责二十!革去队正之职,贬为普通士卒!”林烨毫不留情,“该队弓弩齐射,无力无序,全队今日加练两个时辰!完不成,不许吃饭!”
命令一下,执法队立刻上前,将那名叫王五的队正拖翻在地,当着全军之面,执行军棍。
沉重的军棍落在肉体的闷响,以及王五压抑的惨嚎,让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心头都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尔等需谨记!”林烨环视全场,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刺骨的寒意,“今日之懈怠,换来他日战场之上,便是尔等项上人头!便是袍泽枉死之根由!便是父母妻女沦为狄人奴隶之惨剧!”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边军老卒,还是新投流民!既入我麾下,穿此号衣,食此军粮,便需守我林烨的军规!”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临阵退缩者,斩!懈怠军令者,斩!祸乱军心者,斩!”
三个“斩”字,如同三道惊雷,劈在校场数万将士心头,让人遍体生寒,却又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
“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今日之严,是为保全尔等性命,是为守护身后家园!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明白!明白!”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骤然爆发,声浪直冲云霄,先前那丝散漫之气被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凝聚起来的、带着铁锈味的彪悍杀气!
望着台下那一张张或因恐惧、或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林烨知道,这支军队的魂,正在被战火与铁律,一点点锤炼出来。
也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上台,附耳低语:“大人,周曹掾派人来报,匠作营那边……‘震天雷’的改良,有了突破性进展。另外,您要的‘狼筅’和‘拒马铁蒺藜’的样品,也已打造完毕。”
林烨眼中精光一闪。
“回府!”
狼烟已起,他手中的底牌,也必须更快地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