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初雪，如同细碎的盐末，悄然覆盖了平凉城的屋脊与街巷，将不久前抄家查府的肃杀与丰收的喧嚣一并掩埋在一片纯净的苍白下。
然而，在这片静谧之下，一股蓬勃的新生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破土生长，搅动着陇西乃至更广阔天地的风云。
都督府长史，兼平凉城守备使。两个沉甸甸的头衔，代表着朝廷的认可与实打实的权柄。
林烨的居所，也从原先那座偏僻的西跨院，搬入了位于平凉城中心、更为轩敞却也更为肃穆的都督府属衙。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窗棂缝隙渗入的寒意，却驱不散林烨眉宇间凝聚的思虑。
张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被连根拔起，留下的不仅是堆积如山的财富，更是一片权力与利益的巨大真空，以及无数双或明或暗、或期待或忌惮的目光。
如何填补这片真空，如何消化这庞大的战利品，并将其转化为真正稳固的根基，是摆在林烨面前的首要课题。
“大人，这是初步清点出的账目。”周毅捧着一摞厚厚的册子走进书房，脸上带着连日忙碌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
“金银现钱折合白银约二十八万两，各类田契、地契、房契不计其数，遍布陇西各郡。此外，还有查封的粮仓三座，存粮约五千石，各类商铺二十余间……”
听着周毅的汇报，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林烨心中也不禁微微震动。张家数代积累，果然非同小可。
这巨大的财富，既是机遇，也是烫手的山芋。若运用得当，可让他的实力瞬间膨胀数倍；若处置失当，则可能引来更多的觊觎与攻击。
“取五万两现银，即刻拨付匠作营。”林烨沉吟片刻，果断下令，“扩建高炉，增募工匠，全力生产优质钢材。我要在开春之前，看到至少三百副全身铁甲，五百柄精钢腰刀，以及……那件事物的进度，必须加快。”
他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那里摊开着一张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简易草图，上面勾勒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管状武器的雏形——燧发枪。优质钢材的稳定供应，是这一切的基础。
“再拨三万两，用于加固平凉城防，尤其是西面城墙及‘鬼见愁’方向的防御工事，增设烽燧、碉楼。”林烨的目光投向挂在墙上的陇西地图，眼神锐利，“沙州商路已通，此地便是我等之咽喉，绝不容有失。”
“其余钱财，除留足军饷及日常用度外，全部用于收购流民、垦殖荒地，以工代赈，兴修水利道路。”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尤其是土豆，开春后要在我们控制的所有土地上，全力推广种植！告诉所有农户，凡种植新粮者，守备府提供种子，头一年赋税减半！”
这是一套组合拳：强化军工，巩固防御，发展民生。核心目标，便是将张家的遗产，迅速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军力、防御力和凝聚力。
“属下明白！”周毅肃然领命，他能感受到林烨话语中那股紧迫感。
“还有，”林烨叫住正要离去的周毅，“张府查抄出的那些田产、商铺，挑选其中位置紧要、易于管理的，由守备府直接经营。其余偏远或零散的，可部分发卖，部分用以赏赐此次有功将士及招揽流亡人才。具体章程，你与孙瘸子、马贵等人商议，拟个条陈上来。”
“是！”
周毅离去后，林烨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权力的滋味，他如今算是初步品尝到了。一言可决无数人生死，一念可动万千资源。但这滋味背后，是更沉重的责任，以及更凶险的暗流。
“大人，马校尉和沙州的胡掌柜在门外求见。”亲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请他们进来。”
马贵与胡四海联袂而入，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马贵依旧是那副彪悍模样，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沉稳。而胡四海，则是一脸春风，显然与守备府的首次大规模交易，让他及其背后的“敦煌侯”获利匪浅，也对林烨这边的实力和信誉更加看好。
“林将军，恭喜高升！”胡四海笑着拱手，“侯爷听闻将军扫平陇西内患，甚是欣慰，特命胡某带来一份贺礼，并商讨下一步的合作事宜。”他示意随从抬上几个箱子，里面是更加精良的西域镔铁、珍贵的香料以及一些稀有的药材。
“胡掌柜客气，敦煌侯厚谊，林某心领。”林烨请二人落座，“不知侯爷对后续合作，有何见教？”
胡四海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侯爷之意，希望能与将军建立更稳固的盟约。沙州可长期、稳定地向将军提供战马、镔铁、硝石等物资，价格可再优惠一成。同时，希望能独家代理将军麾下所产之‘玉盐’、优质铁器，乃至……将来可能出现的其他新奇之物，销往西域乃至更西之地。”
独家代理！这是要将双方的利益深度捆绑。林烨心中微动，这正合他意。有了沙州这个稳定的外部盟友和资源输入渠道，他应对未来变局的能力将大大增强。
“可以。”林烨爽快答应，“具体细节，可与周曹掾详谈。不过，除了物资，林某还希望沙州能提供一些……人才。”
“人才？”胡四海一愣。
“精通西域诸国语言、地理、风俗的向导；熟悉矿物辨识的匠人；乃至……一些懂得特殊技艺的学者。”林烨目光深邃，“价格，好商量。”
他需要更了解这个世界，也需要更多元化的知识来推动他的“文明火种”。
胡四海深深看了林烨一眼，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表情下看出更多东西，最终点头：“将军所求，颇为特别。胡某会尽力向侯爷转达。”
送走胡四海，马贵留下来汇报军务。
“新兵已按大人要求，全部换装完毕，正在加紧操练新阵型。只是……”马贵略有迟疑，“不少老兵对那‘排队枪毙’的呆板阵型颇有微词，觉得不如以往灵活。”
林烨笑了笑，他知道这需要过程。“告诉他们，习惯就好。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明白这种阵型的威力。另外，从新兵和此次立功者中，挑选三百名头脑灵活、忠心可靠的，单独组建一营，代号……‘雷火’。由你直接统领，进行特殊操练，装备也会优先配给。”
“雷火营？”马贵眼睛一亮，虽然不明白具体含义，但直觉告诉他，这将是林烨手中又一把利刃。“末将领命！”
各项事务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一种新的秩序正在平凉城乃至更广阔的陇西地界逐渐成形。然而，林烨心中的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
数日后，一封来自北面边境哨所的紧急军情，印证了他的担忧。
“报！长史大人！北境烽燧传来消息，发现小股北狄游骑活动频繁，似在窥探我方虚实！与前几月相比，其行为更为大胆，最近时距我边境已不足二十里！”
来了。
林烨放下军报，走到巨大的陇西地图前，手指缓缓划过北部那漫长的、象征边境的虚线。他知道，内部的暂时安定，并不意味着外部的和平。狄人如同草原上的饿狼，永远不会放弃对富庶南方的觊觎。他之前在朔风城让兀良哈部吃了大亏，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内部的尘埃刚刚落定，外部的风雨，已然迫近。
他凝视着地图上那片广袤而危险的北方，目光沉静而锐利。
“传令各边境哨所，加强戒备，严密监视狄人动向。”
“命令马贵，‘雷火营’的训练强度，再提升三成！”
“通知周毅，匠作营，日夜不停，优先保障军械生产！”
平静的日子，结束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