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亲的戒尺】
——「周一的晨雾」
九月第二周周一,清晨六点二十,校园广播还没响,雾气先一步漫过操场。
沈予执拎着豆浆站在校门口排队测温,蓝色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因熬夜而微微发红的眼睛。昨晚他刷完两套理综卷,又在草稿纸上把林羡的舞蹈动作拆成质点轨迹,直到凌晨两点。
值班老师挥挥手示意放行,他抬脚,却听见身后一声脆响——
“林羡!校服裙改短了?”
声音像一把突然抽出的戒尺,带着金属的凉意。
沈予执回头,看见父亲沈志国穿着教导处的灰马甲,手里真的握着一把木质戒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羡站在队伍最后,舞蹈队统一的百褶裙被她折了两道腰封,露出膝盖以上两指,在雾里白得晃眼。
她下意识往后缩,脚跟踩到后面同学的鞋,踉跄一步。“对不起”她向后面的同学道歉,后面的同学并没有出声。但是队伍里多了些许别的声音。
沈志国皱眉:“队列里不准交头接耳,出列!”听到这,林羡知道自己这是逃不掉的,低着头走出了队伍。
队伍瞬间安静,晨雾像被拉紧的幕布。
——「升旗台下的对峙」
七点整,升旗仪式。
旗杆前的台阶被露水打湿,反着冷光。
沈志国拿着话筒做例行训话:“新学期,新气象,仪容仪表是第一道分数线!”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停在林羡身上。
“高二(3)班林羡,校服不合规,扣班级量化分2分,并写1500字检讨,明天交。”
人群里爆出窃窃私语。
林羡攥着裙边,指节发白。
沈予执站在理科班的方阵里,距离父亲不到五米。他能看见父亲镜片后冷硬的目光,也能看见林羡低垂的睫毛。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里膨胀——他想起上周父亲用戒尺敲在他锁骨时的疼,也想起林羡在医务室冰袋下微微发抖的脚踝。
校长继续讲话,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沈予执突然举起手:“报告。”
全场安静。
“沈予执?”沈志国皱眉。
“校规第18条,校服裙长度测量应以直立位髌骨上缘为基准,林羡同学裙长符合规定。”
他声音不高,却在操场扩音器里荡出回音。林羡颇为震惊,她震惊沈予执会当众反驳他的父亲,也震惊他会帮她说话。
沈志国的脸色沉下来:“升旗仪式结束,沈予执留下。”
——「教导处的午后」
上午第四节课,沈予执被叫到教导处。
阳光透过百叶窗,把办公室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格子。
沈志国坐在办公桌后,戒尺横放在桌边,像一把未出鞘的剑。
“你当众顶撞老师?”
“陈述事实。”沈予执站得笔直。
“事实?”沈志国冷笑,“你是我儿子,更应该以身作则。”
戒尺敲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啪”。
沈予执目光落在父亲袖口——那里有一块洗得发白的墨迹,是上周他帮父亲批改初三月考卷时不小心溅上的。
“爸,”他声音低却清晰,“您说过,物理讲究误差范围,校规也是。”
沈志国愣了一下,戒尺停在半空。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父子俩人面对面,沈志国瞪了一眼沈予执,好像再说等会我再收拾你。
林羡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稿纸:“沈主任,检讨写好了,我来交。”
她走进来,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恰好盖住髌骨上缘。
沈予执看见她脚踝的绷带换成了肤色,几乎看不见。
林羡把检讨放在桌上,目光与沈予执短暂相接,又迅速移开。
沈志国翻开检讨,第一页字迹工整,第二页却夹着一张画——
画上是升旗台,旗杆下站着穿校服的少女,裙摆被风吹起,旁边用铅笔写着:
“风的误差,我来承担。” 沈志国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你小子还挺重情重义的,那就这样,罚你跑十圈。”然后看向林羡说“你负责监督。”
——「黄昏的操场」
放学后,沈予执受罚在操场跑十圈。
夕阳把跑道烤得发烫,汗水顺着下颌滴在塑胶跑道上,瞬间蒸发。
他边跑边数,数到第七圈,他身边多了一道影子——林羡。
她穿着长裤校服,慢慢跑在他外侧。
“检讨为什么画那张图?”沈予执气息平稳。
“因为文字太苍白。”林羡笑,“而且,本来就是我违规在先。”
“裙子长度其实——”
“我知道。”林羡打断他,“但我更知道,你父亲是为了立规矩。”
沈予执沉默。
第八圈,林羡忽然伸手,把一枚薄荷糖塞进他嘴里:“补充电解质。”
薄荷的凉意从舌尖漫到喉咙,像一场微型降雪。
第十圈结束,沈予执弯腰喘气,林羡递水,手指碰到他手背,触电般缩回。
“沈予执,”她轻声说,“谢谢你。”
沈予执抬头,夕阳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
他想说“不用”,却听见父亲的声音从看台传来:“沈予执,跑完过来!”
沈志国站在看台下,手里拿着一张表格——
《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冬令营推荐表》。
他朝沈予执招手,脸上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郑重。
林羡站在跑道边,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裤缝。
看台后,有人举着手机对准他们,镜头反光一闪而逝。
画面定格在沈予执接过表格的瞬间——
表格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规矩之内,也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