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节将近，家里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爸说：“那四只公鹅不能总养着，都宰了过年吃肉。”
听说要宰鹅，我马上想起了白老师的硬板床和薄薄的褥子。我悄悄地对妈说：“我还想要一床鹅毛褥子。”
“你不是有一床吗，那个褥子已经够厚的了，怎么还要？”妈不解地问。
我把白老师送我粮票和到医院照顾我的事讲了，不过我没告诉妈白老师是女的，也没有告诉她我想和白老师拜把子。最后我说：“妈，我去过一次她的宿舍，我看她的褥子很薄，想把我的鹅毛褥子送给她，她说什么也不要。咱家杀鹅，我想用鹅毛做一床鹅毛褥子送给她。”说实话，我想送给白老师一床鹅毛褥子，只是考虑她的褥子太薄，并不是为了讨好她。鹅毛褥子在我们这里几乎家家都有，算不上什么稀罕物。
“老师对你那么好，那就给他做一床。”妈说。“鹅毛不够，把你小时候铺的鹅毛褥子拆了，把里面的鹅毛掏出来，就差不多了。”
爸杀鹅那天，我自己动手拔鹅毛，把那些硬羽毛全都挑了出来，只留下柔软的绒毛。鹅毛很脏，我用洗衣粉洗去了鹅毛上的油脂和粪便。又自己动手拆开我小时候铺的鹅毛褥子，把里面的鹅毛取出来，也洗了一遍。为了不让鹅毛从褥子里钻出来扎人，我让妈找了一块非常密实的布做褥子面。
鹅毛褥子做好以后，像个充气的大口袋，鼓鼓囊囊的很不好看，我家的鹅毛褥子都是这样的。我觉得送给白老师的褥子应该做得像样点儿，让妈用长针绗成一条一条的，把鹅毛固定住。这样就好看多了。
春节过后，小时候的朋友和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走家串户，互相探望。让我非常意外的是，以前对我敬而远之的女同学周淑荣竟然到我家来了三次。
周淑荣家与我家是邻居，我和她小时候是玩伴，上学以后是同学，又同一年上山下乡。我比她早一年回到矿上工作，她回到矿上后到化验室做了化验员。有一年春节，同学们聚在一起，这时已经有几对男女同学正在谈恋爱。有个同学对我说：“陈少杰，你和周淑荣青梅竹马，现在怎么不往一起凑一凑，也凑成一对。”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觉得这个同学的建议很好，于是就主动出击，找过周淑荣几次。不管我请她吃饭，还是请她看电影，她都找借口拒绝了。到了春节，同学们互相走动时，她也不到我家来了。我想，很可能是人家没看上我这个凿岩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找过她。
这次妈注意到了周淑荣的频繁造访，认为她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对我说：“老周家的淑荣参加工作以后好像没来过咱家，今年这是怎么了，一连来了好几次？是不是因为你上了大学，看上你了？”妈一直也没弄清大学和中专的区别，对别人总是说我上大学了。
“她看上我，我还没看上她呢！”不知为什么，现在我对周淑荣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说实话，如果没去长春读书，也许我会很高兴地看待周淑荣态度的变化。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我觉得淑荣这孩子还不错，知根知底。”妈试探说。
“毕业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不想找对象。”我不想让妈失望，婉言推脱。我心想，将来找对象也得找一个白老师那样的。
也许妈觉得我还算不上大龄青年，也没有再劝我。
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虽然又要开离家人，可我却希望马上开学。开学的前三天我开始做返校的准备。在挑选送给白老师的水晶石时我颇费了一番心思，想了一会儿，首先找出了那块最大的紫水晶，准备送给她做眼镜，然后选了二十多块颜色相同的紫水晶，送给她做手镯用，最后又选了一块晶形完整的半透明的红水晶和几块有包裹物的无色透明的水晶，送给她做观赏石。
选好之后，我觉得这些水晶石作为礼物送给白老师都不太理想，寻思了半天，最后一咬牙，拿出我收藏的那个紫水晶晶簇。这个紫水晶晶簇原来是由十多个根部连在一起的晶体组成。我把它拿回后，敲掉了已经损坏的部分，只保留了两大一小三个晶形完整的晶体。我看着这三个紫色的晶莹透剔的小“宝塔”，越看越喜欢，真舍不得送人。可这时我又想起了白老师对我的一片热心——患病时为我要车，送我去住院，住院期间天天去医院看望我，为我买食品和水果。出院后见我不吃零食，又怕我因为没粮票挨饿，送我粮票。人家和我非亲非故，对我这么好，我送她一块水晶石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想敲下一个小“宝塔”来送给白老师，可是又怕弄不好给敲断了，只好把这三个根部相连的小“宝塔”都送给白老师。我又用棉絮把紫水晶裹好，外面用布包了两三层，这才放进旅行袋。
妈见我带了很多水晶石，说道：“千里不捎针，这么远的路，给你们老师带几块就行了，还带这么多？”
“我坐火车，也不是一直扛到学校，多带点也累不着我。”我说。“我们老师喜欢水晶石，多送她一些。”
本来还有两天开学，可我怎么也待不住了，巴不得马上回到学校，见到白老师。临行前，妈给我煮了二十个咸鹅蛋，拿出五十斤粮票让我带上。本来提前一天返校也不晚，可我还是提前两天就动身了。
坐了一夜火车，回到学校，推开寝室的门，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估计其他室友还没回来。在食堂吃饭时，我向小餐厅里望了望，看到了白老师，心里那个高兴，简直都掩饰不住了。白老师吃完饭，从小餐厅里出来，看到我，脸上马上露出既惊讶又高兴的笑容，来到我身边，说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在家里待不住，提前一天回来了。”见没有人注意我们，我悄声说道：“白老师，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弄到了，下午有时间吗？我给你送去。”
“我下午备课，三点钟以后就没事了，到时候我回宿舍等你。你真给我弄到水晶石了？”白老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真弄到了！”我得意地说。
回到寝室后，我数出十个咸鹅蛋，连同水晶石一起放进旅行袋里，把鹅毛褥子也塞了进去。然后躺在床上，不停地看着手表，当时针指向三点时，我马上下了床，提着旅行袋，朝白老师的宿舍走去。
在去白老师宿舍的路上，我想，现在我烟也戒了，水晶石也弄到了，不知白老师能不能信守诺言和我结拜为姐弟。
来到白老师宿舍门口，我看见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估计白老师是在等我。我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听见白老师说：“请进！”
我急不可耐地推开门，进了屋，随手把门关严。
这时白老师正躺在床上休息，见我进来，马上坐了起来说道：“我刚从办公室回来，你就来了。”白老师见我提着旅行袋，问：“你弄了多少水晶石？装了一旅行袋！”
“不都是水晶石。”我先把鹅毛褥子从旅行袋里拉出来，放到白老师的床上，“这是鹅毛褥子……”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能要你的鹅毛褥子。”白老师要把鹅毛褥子塞回旅行袋。
“这不是我现在铺的。”我拦住白老师不让她塞回去。“过年时我家杀了四只鹅，我把那四只鹅的毛和我小时候铺过的垫子里的鹅毛集中起来，让妈做了床鹅毛褥子。我一个人也用不了两个，送给你一个。你的褥子太薄了。”
白老师手停下了，可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我，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我不要你现在用的鹅毛褥子，让你妈妈又做了一床？”
“是。”我被白老师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以为她又不高兴了。
“为什么你想方设法要送我一床鹅毛褥子？”白老师仍然眼睛盯着我问。
“我是睡在鹅毛褥子上长大的，知道鹅毛褥子的好处。身下有床鹅毛褥子，躺在炕上不会硌得慌，就是不烧炕，也不觉得凉。上次来时，我看见你的褥子很薄，褥子下面是草垫子。当时我想，你的褥子那么薄，躺在上面睡觉肯定不舒服，冬天被窝里肯定很凉，就想把我现在用的送给你，你又不要，只好让我妈又做了一床。”我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似的，一边怯生生地看着白老师，一边解释。
听我说完，白老师把脸扭到一边。
我看见她眼睛好像湿了，吓了一跳，以为又把她气哭了。不过这次我没后悔。心想：不管怎样，我是为她好，就是她生气，我也要让她收下。
我正不知说什么好，白老师把脸又扭回来，不过没有看我，说道：“谢谢你，我收下你的鹅毛褥子。”
见白老师同意收下鹅毛褥子，好像也没有生气，只是没有看我，这让我感到有点奇怪。不过，我也没多想，给她讲怎样使用鹅毛褥子：“不要把鹅毛褥子铺在棉褥子下面，鹅毛褥子被压实了就起不到保暖的作用，最好放在棉褥子上面，这样躺在上面既舒服又暖和。”
“好，我现在就试试。”白老师低着头，把鹅毛褥子摊开，铺在褥子上面，然后试着在上面躺了一会儿，很快又坐起来，下了床。我注意到在整理枕巾时她在脸上擦了一下，这时她又看看我，说道：“躺在上面真的很舒服。”然后找出一个茶杯，往里面放了一羹匙白糖，拿起暖水瓶，把杯子倒满，用羹匙搅拌了一会儿之后，送到我面前，“这么远的路给我带来这么多东西，一定很辛苦，喝杯水吧。”
我也没客气，接过了水杯，喝了一口，真甜！简直都甜到了心里。我把水杯放到桌子上，又打开旅行袋，从里面拿出鹅蛋，放在桌子上，说道：“临走时我妈给煮了二十个咸鹅蛋，我给你拿来十个。”我不知道白老师会不会拒绝，偷偷地看着她的表情。
白老师这次没有看我，而是盯着鹅蛋看了一会儿，说道：“学校伙食这么差，你经常吃不饱，鹅蛋你还是就留着自己吃吧。”
见白老师没有不高兴，我心情也放松了，开起玩笑来，“这鹅蛋可是咸的，吃不饱也不能拿来当饭吃，吃多了会齁着。”
白老师“噗嗤”一下笑了。“你不会一次少吃点儿？”
“我家腌的鹅蛋太咸，我不太喜欢吃，就麻烦你帮我消灭光吧。”我笑嘻嘻地说。
“别找借口了，我收下了。”白老师收起了咸鹅蛋，又补充了一句，“不喜欢吃还带这么多？别跟我耍小聪明了，你心里咋想的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特意给我带来的吗？我谢谢你了。”
我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在白老师面前我什么都瞒不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