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棠再次抬头看见不一样的身影时,才惊觉哭泣声已然消失好一段时间。
“姐姐出言冒犯了公子,我替她向您道歉。”若竹单膝跪地作臣服状,双手托着戒尺举过头顶,“请您责罚。”
他岂见过这种场面,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戒尺是要落在他身上一般,“墨翎因我而伤得那么重,我才是该请罪的人。”
乔易棠快步上前将她扶起,“你若也斥责我,反倒会让我好受些。”
“她与墨翎自幼一起长大,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危机,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公子无需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若竹定定站在门前,一双没有神采的眸子木然盯着地面,脸上却不见悲伤之情。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乔易棠还是忍不住打量起她来。
从头顶发簪到从腰间刀鞘,再到长靴两旁直竖着的铁状凸起,随时能够出手的灵活型武者,是暗夜中最好的杀手。
他甚至觉得这个仍是孩童形态的少女,要比出身佣兵阁的沧浪更冷酷。
乔易棠行至窗边,清晨微风扬开他的发丝,可惜扫不走他的茫然,“或许我从一开始便错了。”
“公子何错之有?这是墨翎的选择,无人能够怪罪于你。”
乔易棠怔住了,就在此时,一道气急败坏的呵斥当即传来,随着门扇大开而变得清晰,“林若竹!你还是人吗?他都这个样子了,你居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木香双目通红,整个人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是被元霜摁住了肩膀,才不至于失控爆发。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若竹的声音带着刺骨寒意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任何后果该由他自己承担。”
乔易棠跟随元霜离开房间,渐渐便听不见木香和若竹对话。
他也没能再去看墨翎一眼,唯有从女人的脸上神色了解到,情况并不乐观。
他与元霜道明白事情始末,愈发悲痛,但有人能够倾诉,总算是能一缓内心悲郁。
“接下来如何打算?”
“离山多日,该回去了。”
他直直对上元霜视线,猛地反应过来,抬手抚上眼睑,“以物遮挡,称锻炼神识,也许能掩藏数日。”
“果真是心思单纯,妄想瞒过能洞察秋毫的前辈。”元霜嘲笑意味显然,“他若逼迫你摘下,你应还是不应?你若再被控制,还能由得了你躲避?”
“那自毁双目——”
“以你身体的痊愈速度,这种伤不出半日便康复了,要是得需当着别人面戳瞎自己,你如何解释?”
乔易棠叹息一声,“在下愚钝,前辈既有法子,就请直言吧。”
“以你目前的状态,必须时刻注意两个最为要紧的东西。”
元霜伸手指指双目,又点点脑袋,“神丹可保肉体但护不了心神,仙化境的重塑能洗脱借物入身的阵,却打不破灵魂的枷锁,寻常之法破不了局,那便靠精神力的作用,抽离神魂,守一丝清明。”
他颔首附和道:“心盲,即不易受他人牵引。失去感知,方有挣脱的机会。”
“不错。”元霜忽然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所以你才没有变成傀儡……那不用我多说了。木香称有一物,以术法蔽目而不毁血肉。”
乔易棠莞尔,接过她递来的小木盒,只一眼便脱口而出,“昧瞳封?”
元霜嘴角微扬,却并未在笑,“看来不需要我解释啊。”
盒子里装着数张薄如蝉翼的符箓,如蛛网般密集的符纹泛着微弱流光,与另一面正中央的线圈相连。
那线圈的形状像一只眼瞳,然而,不见任何色彩。
“她为减轻昧瞳封所造成的痛苦,昼夜不分钻研了一旬,不过作为短暂致盲的攻击型符箓,仍会造成伤害。”
元霜又将另一个盒子和帷帽搁置在案上,“她说,不到万不得已之际,还是别用符箓的好。”
盒盖之下,是一条白色缎带。
“好了,她的话我带到了。”
元霜轻轻叹口气,指尖一拨合上盖子,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但归山就是万不得已之际,别白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乔易棠拿好东西,离别时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拱手行了一礼。
“烦请阁下去信天尊,会安北郊有异,急需彻查。
“以及,墨翎痊愈后,请告诉他……三年之期将至,妙觉门需要一个清静的修炼环境,不再接待旁门门生。”
他的目光不自觉回到案台上,那张独一无二的浅紫色小人正躺在他的茶杯旁,脑袋都被洇湿了,也不知是何时不慎落下了两滴茶水。
“不带走吗?”
“嗯,应是没有用它的机会了。”
乔易棠毅然转身,与进门的若竹颔首道别,便戴上帷帽踏阶而下。
“别哭了。”
听着身后传来的话,他迟疑了一瞬,不自觉摸摸脸颊,却没有感受到湿润。
方才与若竹擦肩而过,那女孩脸上也依旧不见任何情绪。
穿过阶梯的结界,聚华楼瞬间人声鼎沸,听着酒客茶客的闲聊,他已无心继续琢磨那句安慰的话。
神丹和玉佩,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他穿梭在人群之中,听来听去,无非就是三天两头有人斗殴,也许整个琼羽仙的白玉佩都被争了一遍,实际上仍毫无进展。
倒是有一件事让他不得不防。有道是,当下大家对眼瞳盯得紧,戴帽子的、披斗篷的,连蒙眼的瞽人都会被审视一番。
像是为了印证那些人的说辞,乔易棠刚远离喧闹地带,去路便被拦住了。
“把帽子摘了瞧一瞧。”
乔易棠置若罔闻,继续行路,引起男人不满的怒吼,“聋了吗?老子让你把帽子摘了!”
话音未落,男人拔刀以雷霆之势直取帷帽,乔易棠一个踏步,便如风一般轻盈掠过,现身一丈之外。
大刀猛然砍落在地,砾石四溅,尘土飞扬,却无一能近他身。
男人再是一声咆哮,大刀倏然燃起熊熊烈焰,一刀劈落,气劲竟化作火蛇在半空游走!
乔易棠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右手微抬,双指在半空中划过,斩出一道无形的风刃。
火焰当即被瓦解,点点火星洒落地面,瞬间没了气焰,继而只见大刀落地那一刹那,“咣啷”断裂成两截。
男人双眼陡然瞪大,踉跄着后退数步,乔易棠身形一闪出现在他后方,按住他肩膀,质疑道:“你不是灵者,为何能使出灵术?”
“痛痛痛——我错了,真的错了。”男人跪倒在地,合拢双掌不停求饶,“不是灵术,是符箓!别人给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乔易棠收紧指节,男人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不住痛呼道:“我只是觉得好玩罢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莫要再以此伤人。”
乔易棠刚把手松开,男人直接弃刀而去,连滚带爬地逃了去。
响午太阳当空,他低头踩着短小的影子,拖着沉重步伐朝着山脚行去。
阳光本该驱散阴霾,可如今,好像照不亮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