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灰蓝,荒原上残夜的寒意仍未散尽。伊瑞文与凯亚德收起营地,沿着昨夜辨识出的方向继续向东。地表渐渐变得破碎,裂隙如蜘蛛网般蔓延,缝隙中不断渗出细细的黑烟,带着刺鼻的硫磺味。空气沉重,仿佛有无形之手压在胸口。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伊瑞文忽然停步,抬手示意凯亚德噤声。他的灰眸锁定前方十步外的一片凹陷沙地——那里的风化痕迹与寻常不同。风沙确实抹平了大部分足迹,但仍残留几道硕大抓痕,每道长达半臂,深陷土中,边缘翻卷如被巨力撕裂。更醒目的是三个并排的巨型蹄印,间距均匀,方向一致,宛如一支队伍刻意留下的行军线索。
「不是风。」伊瑞文低声道,单膝蹲下,指尖轻触抓痕边缘。土壤干燥,却带着一丝黏腻的黑油,像某种分泌物干涸后的残留。
凯亚德环顾四周,确认无异动后才靠近。他取出短杖,杖头蓝光一闪,扫过地面,随即皱眉:「魔力残渣浓度异常,但……混杂了生物气息。」
伊瑞文拔出短剑,挑开一块覆盖蹄印的薄土,露出一层细碎的黑色鳞片,边缘锋利,泛着暗紫微光。 「荒原狼不会留下这种痕迹。影狼更不会成队行军。」他抬头,目光越过凯亚德,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黑塔轮廓,伊瑞文说到「这痕迹像是……有目的性的。」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退至一块半塌的岩石后方,背靠背警戒。凯亚德翻开笔记本,迅速勾勒痕迹图样,同时低声问道:「马库斯长老教过你判读深渊生物的足迹?」
伊瑞文摇头,眉头紧锁。 「他教的是裂隙溢出的黑雾、腐灵的黏液、影狼的爪印……从没提过这种。」他指尖轻敲剑鞘,「这些抓痕太深,蹄印太规整,像被训练过的军团。深渊生物从不讲究阵型。」
凯亚德合上笔记本,声音压得更低:「或许……不是深渊本身,而是塔里的东西。」
伊瑞文沉默片刻,灰眸中闪过一丝阴影。 「你说的……影魔领主?」
凯亚德点头,喉结滚动。 「王都残卷里只有片段记载。太古大战末期,萨洛斯被封印前,派出三名副将贯穿大陆边境,影魔领主『奈瑟隆』是其中之一。他无形无质,专以灵魂为食,最擅长附身活人,腐化血肉。」
伊瑞文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马库斯长老讲过的断简残篇——
「暮影之塔本是守望者为边塞旅人而建,塔顶永燃圣火,照亮归途。七十年前,最后一支商队抵达塔下,领队之子突然发狂,屠杀同伴,商队踪迹全无,自此事件后塔火熄灭,周边百里荒无人烟。」
「然后呢。」伊瑞文缓缓开口,声音像从喉咙深处挤出,「那孩子被发现时,眼睛漆黑如墨,皮肤下有黑纹蠕动。守望者赶到时,他已化为一团黑雾,窜入塔中,再未现身。」
凯亚德补充:「学院推测,奈瑟隆的灵体附在孩子身上,以商队为祭品,强行撕裂塔内界石封印。从此,暮影之塔成为他的巢穴。」
伊瑞文低头,看向脚下的蹄印。鳞片边缘的紫光与他左臂影纹的脉动频率,竟隐隐同步。 「这些痕迹……不是深渊裂隙的产物。」他抬手按住左臂,影纹在皮肤下微微发烫,「塔的能量在外溢,腐化附近生物。它们变得巨大、疯狂,却保留了某种……秩序。」
凯亚德取出水壶,喝了一口,声音沙哑:「学院书柜里有一卷发霉的羊皮纸,记载奈瑟隆的特性——『无形之影,可赋形于万物;无声之令,可驱兽如兵』。如果这些痕迹是他的『势力』……那么我们必须小心了」
「那我们正在走进他的猎场。」伊瑞文站起身,短剑入鞘,目光锁定蹄印延伸的方向——东北,暮影之塔的方向。
两人不再多言,循着痕迹继续前进。步伐放缓,每一步都踩在岩石或硬土上,避免留下新迹。风从裂隙中吹来,夹杂细微的低吼,像远处有什么在呼吸。
午后,风暴突至。不是自然之风,而是黑沙裹挟碎石的龙卷,从地平线尽头席卷而来。两人分别扯下斗篷,遮住头部依靠着石壁,最终选了一块巨岩暂避风沙。
他从怀中掏出马库斯长老临别时塞给他的界石碎片——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乳白晶片,表面刻着细若蛛丝的守望者符文。风暴呼啸,黑沙如刀,他五指收紧,晶片贴在掌心瞬间绽放幽蓝微光,柔和却坚韧,像夜航船远处的灯塔。那光不刺眼,却直透灵魂深处,将混乱的思绪一层层抚平:低语的诱惑、塔影的压迫、腐化野兽的嘶吼……所有杂音在这一刻被压成静默。
伊瑞文额头渗出冷汗,灰眸却如冰湖凝固,映出界石幽蓝的光。凯亚德惊讶抬头,看见那光顺着伊瑞文的臂膀蔓延,细碎光屑从他肩头逸散,在风暴中闪烁如星——黑沙覆盖的荒原、腐朽的密林深处,此刻竟亮起一点孤独而坚定的光亮,仿佛荒野之心在呼吸。
风沙稍缓减弱。只见伊瑞文松开手,界石黯淡,残留一缕温热贴在掌心。他低声道:「走吧,塔在等。」
凯亚德望着那点渐弱的光,喉结滚动,终于跟上。两人踏出光幕,黑沙再次扑来,却再也无法撼动他们的脚步。
风暴过后,荒原恢复死寂。蹄印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却更清晰地指向塔影。
夕阳西沉,两人抵达一小片绿洲——这是黑塔周边最后的活水。泉眼旁长着几株扭曲的霜淬浆树,果实猩红如血。伊瑞文警戒地环视,确认无异动后两人稍作歇息。
夕阳沉没,暮色如墨汁倾倒。两人围坐在泉边,沉默火红光晕将荒原照射的发红,映得凯亚德金发泛红。伊瑞文撕下一块干粮,递给他。
「你为什么来?」伊瑞文问,语气平静,却藏着锋芒。
凯亚德沉默片刻,摊开双手,苦笑:「好奇,也是使命。王国……不,法师密会对守望者越来越不安。」
伊瑞文挑眉,嘴角微扬。 「诚实点。」
凯亚德红了脸,声音低了下去:「好吧,是监视守望者。但那只是个传说。」
他抬头,火光在他蓝眸中跳动:「密会里有一条口述,流传数百年,『守望者血脉必须延续,否则界石崩裂,深渊重生』。可如今,守望者只剩你一人,偏偏你又被印记选中。」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他们怕你成为最后一块界石,也怕你成为萨洛斯复活的门。」
伊瑞文低头,看着掌心那道黑色波纹,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不介意。被印记挑中,本就该带来不详。」
凯亚德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密会派我来,一是探查黑塔,二是……若你失控,就必须不择手段...」他从皮囊取出一卷暗红封蜡的羊皮纸袋,符文闪烁,散发冰冷魔力,在羊皮纸袋外包裹着像是金属硬质物品「但我信你。」
伊瑞文望向远处塔影,黑雾在塔顶盘旋,如活物吞吐。 「我想那边会有我们想要的线索。」
凯亚德收起卷轴,郑重颔首:「好的,请让我跟随你一起吧!」
伊瑞文打趣说道:「那些老头子会找你麻烦的。」
两人边走变笑,信任如绿洲的泉水,细微却坚韧地滋生。
循着蹄印的最后一段,踏入暮色。风从塔的方向吹来,带着腐臭与低语。 他们不知道,迎接他们的,将是奈瑟隆的军团——还是萨洛斯亲手布下的最后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