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火只剩几点殒红,偶尔爆出一声细响,像枯骨在夜色里翻身。凯亚德裹着毯子,呼吸均匀,偶尔发出轻微鼾声。伊瑞文却无法入眠。他盘腿坐在石柱殒地。风从荒原吹来,带着铁锈与硫磺的气味,像某种古老的召唤。他闭上眼,任凭记忆的潮水将他拖回童年——那片永远灰蒙蒙的广场,月光如冰,还有孩子们的笑声。
伊瑞文八岁时,灰烬角的广场铺着粗糙的石板,边缘长满枯黄的刺草。那晚,村里的孩子们难得聚在一起玩捉迷藏。伊瑞文藏在一株老枯树后,树干裂缝里透出月光,像一道银色的伤口。他捂着嘴,压抑笑声,听着同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忽然,胸口像被火钳夹住,灼痛从左臂炸开,沿着血管窜向心脏。影纹第一次真正苏醒——不是隐隐发热,而是像烙铁般烙进血肉。
他倒在地上,视野瞬间被黑雾吞没。世界扭曲,石板变成无底深渊,月光化作滴落的金色血液。萨洛斯的声音第一次清晰降临,无形却无所不在,像雷鸣在颅内滚动:
「你是我的,孩子。力量在你体内苏醒。」
那不是语言,而是直接烙进灵魂的印记。伊瑞文看见自己站在暮影之塔的顶端,黑雾从脚下升腾,村子在雾中焚烧,孩子们的笑声变成尖叫。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伸向火焰——那手不再是八岁孩童的手,而是覆满黑色波纹的巨爪。
村人惊慌失措。有人尖叫「黑色!出现了!」,有人冲去敲响警钟。马库斯长老披着夜行斗篷,拄着界石杖冲来。他跪在伊瑞文身旁,一手按住男孩额头,一手高举界石,声音沙哑却坚定:
「以圣洁之名,辉耀之光、净界之焰,大地的子民恳请你带他回归!」
界石爆出刺眼白光,影纹的光芒被强行压回皮肤之下。伊瑞文醒来时,躺在石板上,月光冷得像刀。他看见马库斯苍白的脸,也看见人群后方站着的女人——玛蒂娜。
玛蒂娜是村里的织布师,她从伊瑞文被马库斯收养那天起,就自愿照顾他的日常。她的手总是粗糙的,却温暖,擅长用霜淬浆果做果酱,也擅长在伊瑞文发烧时哼古老的摇篮曲。那晚,她推开人群,蹲在伊瑞文身旁,用围裙擦去他嘴角的血沫,声音颤抖却故作平静:
「小伊,没事了,玛蒂娜在这儿。」
她抱起他,斗篷裹住男孩冰冷的身体,一边走一边低声哄:「别怕,印记只是个坏梦,梦醒了就好了。」但伊瑞文看见她眼角的泪,听见她压抑的啜泣。那一刻,他第一次明白——印记不只是他的诅咒,也是她的。
从那天起,秘密训练开始。马库斯带他到村后的石坛——一座由七块界石围成的圆环,中央是守望者先祖的墓碑。每天破晓前,伊瑞文盘坐其中,双手按膝,闭目冥想。长老教他想像「光墙」:每一道低语来袭,就在脑海中筑起一道光砖,将其封死。
「它想复活,」马库斯曾说,声音在晨雾中低沉,「萨洛斯的躯体消散,但灵魂碎片散布大陆。印记是桥梁,你是桥梁的守门人。」
伊瑞文问:「还有别人吗?」
长老摇头,眼神复杂:「未知。但传说中,第三代守望者薇尔娜在暮影之塔前自焚,第七代卡隆率影魔屠村。他们……或许就是失败的容器。」
那些年,伊瑞文像影子一样活着。其他孩子在广场追逐,他只能远远看着;他们分享霜淬浆果,他只能闻味道。印记让他敏感——他能提前感知深渊脉动,听见影狼在荒原潜行时的低吼,嗅到裂隙黑雾的腥甜。但代价是梦魇:每晚,他看见自己站在焚烧的灰烬角,黑雾从指尖溢出,玛蒂娜的脸在火中融化,马库斯的界石碎成齑粉。
伊瑞文走到营火旁在一块大石边坐下,篝火将他的身影照射到了石头上,然而伊瑞文仍旧感到丝丝寒意。影纹仍在隐隐作痛,像一条潜伏的蛇。凯亚德不知何时醒来,坐起身,毯子滑落肩头。
「又低语了?」学者声音沙哑,却带着关切。
伊瑞文点头,望向远处暮影之塔的剪影。 「它说,塔是钥匙。萨洛斯想通过我复活。」
凯亚德沉默片刻,火光在他金发上跳动。 「我们阻止它。你有独特的精神——守望者的意志,玛蒂娜的温暖,马库斯的教诲。其他诅咒者或许屈服,但你不会。」
伊瑞文低头,看见掌心残留的黑色波纹,像一张未完成的地图。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玛蒂娜的围裙、马库斯的界石、还有八岁那晚的月光。
「我不会。」他轻声道,像在对自己,也像在对黑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