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宝林寺主持送走之后，几个人又在一起聊了一会儿。
“世事果然难料，知人知面不知心。”老主持走后，金蝉子对几人感叹道：
“乌鸡国国王想不到天下会大旱三年，宝林寺僧人也没料到向来信佛礼佛的国王会转与道士更亲近。单从最初与老院主接触，恐怕都只会以为他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后来在我等吓唬之下又下跪求饶，又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实在有损我佛门形象。可是听他讲这些年来的经历，却又觉得他极有担当，能够忍辱负重。若非如此，这宝林寺恐怕已经散了。你们觉得呢？”
陆迩说：“俗话说：金无赤足，人无完人。本来人就都有多面性，善恶好坏不过是外人从不同角度的看法罢了。宝林寺僧众在乌鸡国立国之初，宣扬佛法，为乌鸡国国王安定民心，在乌鸡国国王眼里就是有用的，国内纷争减少，他们做的就是善事；而在天下大旱之时，宝林寺没有丝毫办法，这时在国王眼里就是一群废物了。拒纳游方僧人，是他的恶，这恶又是因为先前有恶僧，又因寺中收入减少所致——说到这儿，我又觉得这主持并非真正无情之人，而是有个有智慧的人。因为他是让你去前廊下面住……”
“陆兄这话是什么道理？”平时不爱说话的猪刚鬣突然插嘴问道。他不擅长与人交往，有些弄不懂为什么陆迩说主持赶金蝉子去走廊住是有智慧的表现。
其他人也都一样有些疑惑。
“诸位在仙界呆久了，不懂人间人情世故。如金蝉子所说，那主持遇到无赖游方和尚，被纠缠了数年无法摆脱，是以见了游方和尚就会生气。那种游方和尚其实不是主持信口编出来的。在这凡间这类人并不在少数。所以凡间也有句话，叫作救急不救穷，还有句话叫升米恩斗米仇。不知各位可曾听过？”
“这个我知道。”孙悟空说：“救急不救穷是说在别人危难的时候应该出手帮助，做了好事也会让人心生感激，而如果对方不是那么危急，就不能以物资相助比自己的穷的人，否则不仅不能达到救助的目的，还会使对方产生依赖性，越发不想上进。不知是不是这个意思？”
陆迩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升米恩斗米仇，其实跟前一句的意思差不多，人快要饿死的时候送他一升米，可以救他一命，可能会被他感恩一辈子，想到这事就会说起你曾经救他一命。而平时你若每月都送他一斗米，反而会让他觉得一直偿还不清你的恩情而产生怨怼，更甚者，习惯了每月收你一斗米，某天你突然不送了，反而会让他觉得你错了而心生仇恨。”孙悟空根据自己前世了解的知识解释了这两句话的意思。
“我听明白了这两句话的意思了。可是这跟宝林寺的主持又有什么关系？”猪刚鬣继续问道。
陆迩说：“这其中当然有关系。老主持让金蝉子去住前廊其实并非在羞辱他。而是在测试他是否真的游方僧人，真的需要帮助。真正在外云游历的和尚风餐露宿，吃不上饭、找不到地方住的时候多了，所以吃些野菜野果、随便找个山洞、树顶甚至桥洞之类的地方对付也是经常的事。前廊虽然不是正式的房间，但也能遮风挡雨，又无野兽蛇虫之类的危险，比起野外来强上百倍；金蝉子若真是从万里之外云游过来的普通僧人自然不会嫌弃。主持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再出现那种好吃懒做的和尚混进来。”
“原来如此，那这样说来这和尚还是个好人了？”孙悟空笑道。
“好人不好人的还不能评判，再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哪有那么简单就能定论。只能说主持没有直接将金蝉子赶出去起码不能算是太坏。咱们是有些心急了，若是金蝉子不以为睡前廊是对他的羞辱、是主持的势利的话，而是安心下来住在前廊，如果主持会认为金蝉没有说谎，转而会给他安排正式的外来云游僧人的待遇，那就说明这个主持实在不错；当然也可能就此不管不问，也只能说他功利。
咱们显露了本事，他能马上服软，看似猥琐，没有骨气，可是在眼下的条件，也是他最好的选择了，下跪求饶，损的是他的名声；院中五百僧人加上上千沙弥、火工道人，那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换个心地不善的，召集起来反抗，他趁机溜掉，咱们要真是强盗山贼，受伤害最大的还不是那些普通和尚？这样看起来，这个主持僧官心地实在不能算坏。”
“可也实在不像个出家人，影响我佛门清誉。如果说作为一个普通人，倒算是个有本事的。”金蝉子说。
“你总说会影响你佛门清誉，可你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吗？”陆迩问金蝉子。
“为什么？还不是他们佛心不够坚定，看不透名利！”金蝉子说。
陆迩又说：“他们是凡人，堪透名利？三界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追求名利向来就不是错事，只是方法有对错。即使大罗金仙，西天佛陀仍然需要吃喝，需要香火，需要别人的尊敬。若你佛门能给百姓带来福祉，真正保佑他们平安富足，他们给你们修庙塑像，香火供奉自然心甘情愿。这主持收不到香火供奉，入不敷出之时，当然只能多些小算计了。真正原因还在你佛门本身的制度上啊。”
金蝉子：“怎么会扯到我佛门的制度上了？你可得给我说清楚，不然的话，小心佛祖也会来找你麻烦。”
“那是自然。佛门宗旨是要普渡众生，可是你们佛门的弟子拿什么来渡？就靠那几句没有效果的经文？看人家道士能求雨，能除魔，就是个普通的道士还会自己种地种菜呢。可你佛门弟子法力强大的说自己是方外之人，不该管世间闲事，有灾有难都是前世因果，妖怪吃人也是因果，不愿出手相助。普通凡人弟子想相助世人又没那个能力，除了念经，啥也不做，遇到事情当然让人难给予信任了。你说他除了用些小算计守着这一亩三分寺院还有什么办法？”
金蝉子：“……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可是你觉得佛门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陆迩：“这是你佛门的事了，我可管不着，也不敢管。”
开什么玩笑，他陆迩又不是佛祖，还敢替整个佛门指明道路？信不信如来马上从西天找过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