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仪和宋薇薇带来的风暴,虽然被顾承泽强行驱散,但留下的阴霾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深侵蚀着林初夏的心。沈静仪那些恶毒的预言和顾承泽的沉默逃避,像一把冰冷的锉刀,日夜不停地磋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那份《申请书》,再次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噩梦。她翻出陈伯当初给她的那份副本(顾承泽并未收回),一遍遍地看着第十条:“协议期限:自签署之日起生效,至孩子出生后满六个月(或DNA鉴定及抚养权归属事宜完全解决之日)止。被申请人有权根据实际情况单方面延长或终止协议。”以及第七条:“孩子出生后,须立即进行DNA亲子鉴定。在鉴定结果确认及孩子抚养权归属(由被申请人最终决定)明确之前,申请人不得擅自处置或离开监护环境。”
冰冷的法律条文,此刻读来字字诛心。“由被申请人最终决定”……“单方面延长或终止”……沈静仪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在顾承泽和顾家的绝对权力面前,她这个母亲,对孩子根本没有任何保障!一旦孩子出生,确认了是顾家血脉,顾承泽完全可以依据这份协议,单方面决定孩子的抚养权归属!他可以选择留下孩子,将她扫地出门,甚至像沈静仪说的那样,将孩子交给宋薇薇那样的“名正言顺的母亲”抚养!
这个认知让林初夏如坠冰窟,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日夜啃噬着她。她开始失眠,即使睡着了也噩梦连连,常常梦到孩子被强行抱走,她在后面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哭喊着醒来,满脸泪水。白天也变得精神恍惚,食欲不振,连画画也失去了兴趣,常常对着画板发呆,眼神空洞。
顾承泽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别墅的气氛重新变得凝重。他试图用物质来弥补——送来了更昂贵的画材,最新款的平板电脑(依旧限制联网),甚至是一套设计精巧的婴儿摇铃。但这些都无法驱散林初夏心中的阴霾。她看着那些东西,只觉得讽刺。这些东西,能换来她和孩子永不分离吗?
他偶尔会在晚餐时试图说些什么,但往往开了个头,就被林初夏沉默的抗拒和眼中深切的悲伤堵了回去。两人之间刚刚建立起的那点微妙的温情和默契,在这沉重的契约阴影下,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隔阂和猜疑。
一天,张医生来做例行产检。检查结束后,她看着林初夏明显憔悴的脸色和眼底的乌青,忧心忡忡:“林小姐,你的血压有点偏高,情绪波动太大了。这样下去不行,对胎儿非常不利。你必须放松心情,不能再这样焦虑下去。”
林初夏苦涩地低下头,抚摸着肚子:“张医生,我……我控制不住。我害怕……”
“害怕什么?”张医生温和地问。
林初夏看了一眼站在窗边、背对着她们的顾承泽,欲言又止。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张医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顾承泽僵硬的背影,心中了然。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林小姐,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为了孩子,你必须坚强起来。有些事,或许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她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语气,“逃避和猜忌,只会让情况更糟。”
顾承泽的背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张医生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
林初夏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中天人交战。张医生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开诚布公?她敢吗?她能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的承诺吗?
顾承泽转过身,走到她面前。他看着她低垂的头和单薄颤抖的肩膀,心中那根名为烦躁和愧疚的弦绷到了极致。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艰难:
“林初夏……关于孩子……”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那份协议……是为了确保当时的情况……并不代表最终的……”
“不代表最终什么?”林初夏猛地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不代表最终你不会依据它夺走我的孩子吗?顾承泽,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等孩子生下来,做完DNA,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可以像你母亲说的那样,决定把他/她交给别人?然后给我一笔钱,让我滚蛋?!”
她眼中的绝望和指控,像利刃般刺向顾承泽。他看着她眼中的泪水,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句“不会”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无法承诺!顾家的压力,宋家的联姻,未来的变数……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但在这件事上,他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他不能给她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承诺!
他的沉默,成了压垮林初夏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巨大的悲凉和心如死灰的感觉席卷了她。她不再看他,只是缓缓地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身体蜷缩起来,无声地颤抖着。
顾承泽僵立在床边,看着她将自己隔绝在被子里的身影,那只想伸出去安抚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契约的阴影,如同巨大的鸿沟,将他们彻底隔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份由他亲手制定的冰冷协议,此刻成了横亘在他和她、甚至他和孩子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他困在其中,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