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喧嚣,直到月上中天才渐渐散去。
傅文被一个老仆引着,回到了那个记忆中偏僻简陋的小院。屋里除了一床、一桌、一柜,几乎别无他物,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前世他坐拥无数豪宅,此刻站在这方陋室里,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点……新鲜。
从零开始,白手起家,这可是他上辈子都没体验过的“高级玩法”。
他没点灯,借着月光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敲击着,脑子里已经开始快速构建单家的商业模型。
“商业……模型?”他低声自语,随即失笑,摇了摇头。习惯了,一时还真改不过来。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月光勾勒出单清辞纤细的身影。她已换下孝服,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脸上疲惫未消,眼神却比在灵堂时更加锐利,像两把小钩子,直直钉在傅文脸上。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薄粥和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吃点东西。”她声音清冷,将托盘放在桌上,动作略显僵硬。目光却在他脸上逡巡不去,似乎想从上面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傅文没看那粥,只是抬眼与她对视,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关怀”,可真够实在的。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光线下交锋,谁都没先移开。
“你今日,在灵堂上,很不一样。”单清辞率先开口,语气里的探究几乎凝成实质。她必须搞清楚,这个赘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文身体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语气带着点懒洋洋的调侃:“人嘛,饿极了总能激发出点潜能。再说,看着姑母那张脸,想不‘CPU’过载都难。”
“西……皮油?”单清辞漂亮的杏眼里满是茫然,眉头蹙得更紧,“何意?”这赘婿,怎么尽说些听不懂的怪话?
傅文一顿,面不改色地胡诌:“哦,老家土话,意思就是……脑子转不过弯,被她气糊涂了。”
单清辞将信将疑,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压下疑虑,压低的声音带着火气:“傅文!我没空跟你耍嘴皮子!单家现在是什么光景,你难道看不见?你若还当自己是单家的人,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傅文重复了一遍,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身体微微前倾,昏暗光线下,那双眸子亮得惊人。
“我想看看,单家这艘快沉的破船,现金流断了多少,核心竞争力还剩几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核心……竞争力?”单清辞再次愣住,这两个词分开她都懂,合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还有,现金流是什么水?”
傅文看着她茫然又带着点恼怒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他耐着性子,用手指蘸了蘸碗里那清可见底的粥水,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画了起来。
“现金流,说白了就是‘活钱儿’。”他边画边说,“库房里茶叶堆成山,可换不来米下锅;外面欠咱们的账,眼看就要成烂账。这就好比……嗯,好比朝廷发不出俸禄,边关的将士还能给你卖命吗?单家现在,就快发不出‘俸禄’了。”
单清辞一怔,这个比喻……粗俗,但一针见血!她管理家业,最头疼的就是各处铺子、伙计的月钱和原料款子。
“至于核心竞争力,”傅文画下第二个圈,“就是咱们单家最能打、别人轻易学不去的东西。比如……独门的制茶手艺?可现在呢,一个炒茶师傅被挖走,你就急得跳脚。这说明咱们这‘核心竞争力’,太脆弱,抗风险能力太差!”
“抗……风险?”单清辞感觉脑子有点跟不上,这些词听着古怪,但细想又直指核心。
“就是经不起事儿!”傅文没好气地总结,“再加上内部人心散了,外部竞争对手……哦,就是瑞丰那些对头围着。这局面……”他抬起头,冲单清辞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在单清辞看来极其欠揍的笑容,“是不是比戏文里唱的还狗血?”
“狗血?!”单清辞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又是什么鬼话!
“呃,就是离谱、糟心的意思。”傅文摸了摸鼻子,有点无奈。这语言习惯,得改,得慢慢改。
单清辞被他这一连串的怪词和最后那句调侃说得哑口无言,胸口堵得厉害。她日夜忧心的问题,被他用这种古怪又直白的方式摊开,显得更加残酷和……让人无力。
“你……你尽说些怪力乱神之语!”她有些恼羞成怒,却无法反驳他话里的道理。
“话怪不怪不重要,能解决问题就行。”傅文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要救单家,按部就班已经没用了,得下猛药,进行战略重组。”
眼看单清辞又要开口问“战略重组”是什么,他赶紧抬手制止,直接抛出要求:“把真正的账本,还有所有铺子、库房、人手的名录给我。现在就要。”
单清辞彻底呆住了。
看着他蘸着粥水画出的那副潦草却直刺要害的“图”,听着他那些混账又该死的有道理的话,再看看眼前这个满嘴怪词、仿佛换了魂的丈夫。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情感却在绝望中滋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
信他?万一他只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不信?单家还能撑几天?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屋子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许久,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盯着傅文那双在暗夜里也清晰无比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傅文,你……你莫不是中了邪?还是……被什么山精野鬼附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