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医鉴玄机
雨后的泥土吸足了水分,踩上去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鞋底沾着的泥块越积越重,每走一步都要带着泥的拉扯感,像是大地在轻轻拽着裤脚。罗祥跟在沈素心身后,看着她青布裙裾扫过湿漉漉的草叶,裙角沾着的水珠顺着布纹往下滴,在晨曦中留下蜿蜒的水痕,草叶上的露珠被裙角碰落,溅在脚踝上,凉丝丝的。林间的雾气还未散尽,白茫茫地裹着树干,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草木的清新和泥土的腥甜,连鼻腔里都像沾了层湿软的水汽。
“就在前面那座庙。”沈素心回头,鬓角沾着的细小露珠顺着耳后往下滑,滴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爹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藏东西要藏在别人觉得‘脏’或‘破’的地方,才不会有人盯着。”
破庙孤零零地立在山坡尽头,半扇庙门斜挂着,门轴锈得发死,被风一吹就发出“吱呀”的怪响,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罗祥弯腰钻进去,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腐叶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皱了皱眉——那霉味不是普通的潮湿发霉,还带着点旧木头腐烂的沉味,像是这庙已经荒了十几年。残破的佛像垂着眼眸,脸上的金漆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纹,眼角还裂了道缝,里面嵌着的蛛网被风吹得轻轻晃。底座积着厚厚的灰,伸手一摸,指尖就染上一层灰黑,指甲缝里嵌进的灰粒磨得指腹发痒,得用力蹭才能蹭掉一点。
他蹲下身,沿着底座边缘细细摸索。木头表面坑坑洼洼的,有虫蛀的小洞,也有磕碰的痕迹。当触到一道不起眼的裂痕时,手指停住了——那里的木料被人为削薄了,边缘还卡着细小的碎木屑,摸起来比其他地方光滑些,显然是被人反复摸过。指甲抠进裂缝,轻轻一撬,一块木板就“咔嗒”一声滑开,露出暗格中那本蓝布封面的册子。《沈氏旁门医鉴》六个字已经褪色,蓝布封面也磨得发毛,但笔力遒劲,撇捺间带着股刚劲,依稀可见当年写这书名时的风骨。
沈素心接过册子时,指尖微微发颤,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她轻轻翻开,泛黄的纸页脆得像秋天的落叶,翻动时发出簌簌的轻响,指尖一碰,就有细碎的纸渣粘在指腹,带着旧书特有的干燥气息。在“血脉异症”一章,沈沧用朱笔在“替代药引”四字旁画了个圈,墨迹晕开的边缘沾着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那红色比其他朱笔字深些,还带着点暗沉的光泽,不像是普通的朱砂。
罗祥凑近细看,纸页间飘出淡淡的松烟墨香——这味道太熟悉了,和振邦笔记里的墨味如出一辙,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现成墨汁味,是自己磨的墨才有的清冽感。他忽然想起那个总在白板前写写画画的身影,振邦磨墨时总爱加一点松烟,说这样写出来的字“有筋骨”,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句话:“做事要留后手,这是商人的本能,也是守护者的责任,留一手,就是给身边人留条路。”
“你看这里。”沈素心指着书页夹缝,指尖轻轻捏住一张薄薄的纸片往外抽。一张麻布纹的字条露了出来,指尖能摸到麻布纤维的纹路,字条边缘已经发毛,像是被反复摩挲过,上面的字迹确实是沈沧的,笔锋和医鉴上的批注一模一样,内容却让人心惊:“振邦兄所托,此医鉴可补时空之伤,需极光露为引。”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烛龙图案,那纹路竟与罗祥腰间指环内侧的雕刻分毫不差,连烛龙鳞片的细小弧度都一样。
沈素心的指尖轻轻抚过图案,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呼吸都放得很柔:“这是我爹和‘远方朋友’通信的标记。小时候我见过一次,他对着这个图案出神了好久,还摸了摸我的头说‘以后要是见到有人带着这个,就把他当自己人’...原来那个朋友,是你父亲。”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杂沓的马蹄声,“哒哒”地踩在泥路上,还夹杂着番子的吆喝声,越来越近。两人对视一眼,罗祥迅速合上医鉴塞进怀里,册子贴着胸口,还带着纸页的凉意。刚从后窗翻出,就听见三个东厂番子闯进庙门的动静,为首的那个一脚踢在佛像底座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灰尘簌簌落下,掉进衣领里,痒得人难受。
“分头搜!仔细点!佛像底座、供桌底下都别漏了!”番子们的呼喝声被甩在身后,还夹杂着翻找东西的“哗啦”声。罗祥护着沈素心钻进密林,树枝划过手臂,留下细细的红痕,怀里的医鉴贴着胸口微微发烫,像是承载着两个时空的嘱托,那温度不高,却让人心里踏实。
此刻的振邦集团顶层会议室里,贾元欣正对着一份泛黄的协议出神。晨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切进来,在协议上投下细长的光影,把“振邦”二字的压痕照得格外清晰,连墨迹里细小的纤维都看得见。她的指尖能清晰地摸到那两道深深的压痕——那是罗振邦签字时特有的习惯,笔尖总是重重顿下,仿佛要把承诺刻进纸里,每次签完,他还会对着名字看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
供应商老板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额头上的皱纹里还沾着点外面带进来的灰尘,他摩挲着协议封面,手指在封面的折痕上反复蹭着,那折痕是五年里被翻压出来的,已经泛白,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这协议压了五年,您是第一个来提的。当年振邦先生签完字,特意把我拉到一边说:‘老李,以后我要是不在了,有人拿着这份协议来找你,那定是我这边遇到难处了。你帮一把,也算帮我护着点跟着我的人。’”
贾元欣的指腹轻轻擦过那个深深的压痕,指尖能感受到纸页被笔尖压出的凹陷,忽然明白振邦每次签合同时,为什么总爱把笔尖顿在“责任”二字上。那些她曾经觉得过于用力的笔迹,如今都成了沉甸甸的托付,每一道压痕里,都藏着他没说出口的牵挂。她把协议仔细折好放进西装内袋,胸口贴着协议的地方忽然泛起暖意,像是被人轻轻拍了拍后背,那温度和振邦生前手掌的温度很像,不烫,却很安稳。
她刚起身,陈明远就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周明传回的数据纸,纸页边缘还卷着,显然是刚打印出来的,声音里带着点急:“玄熵在北极星仓库的动作比预期快了半天,他们的设备已经运到门口了,我们得提前...”
话没说完,贾元欣已经抓起外套,手指扣扣子时都带着利落的劲儿:“现在就去仓库。通知云猛,按第二套方案接应,让他务必护住周明带出来的数据,不能有差池。”
越野车驶出地下车库时,贾元欣看了眼后视镜。振邦集团大楼在晨曦中静默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把周围的天空都染得暖融融的。她忽然觉得,那不仅是钢筋水泥的造物,更是振邦用一个个承诺、一份份协议垒起的堡垒,每一块砖,都藏着他对身边人的守护,护着所有他珍视的人和事。
破庙后的山洞里,石铮躺在干草堆上,干草带着点潮湿的霉味,他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左腿的伤口已经发黑,周围的皮肤肿得发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呻吟,胸口起伏得厉害,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在干草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医鉴上说,需要至亲之血为引,才能激活药效...”沈素心声音发紧,握着油灯的手都有点抖,灯光在洞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忽明忽暗,“可我只是他的义妹,不是至亲,这血...怕是没用。”
罗祥已经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磨砂玻璃管,管壁带着胸口的温度。管壁内,细碎的光点如夏夜的萤火般缓缓流转,碰着管壁时还会轻轻闪烁——这是今早刚刚通过时空锚点送达的小雅的血样,送过来时,管身上还贴着张小小的纸条,写着“小雅说,要帮爸爸救朋友”。他拔开塞子,将液体缓缓倒在石铮的伤口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些光点没有四散,反而像是认路一般,顺着伤口的纹路缓缓游走,所过之处,黑气像是被驱散的雾气般渐渐消退,红肿慢慢淡去,露出底下正常的肤色。当沈素心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伤口上时,两股血液竟如久别重逢般缠绕在一起,在伤口表面形成淡淡的金色纹路,如同织锦上的金线,还带着微弱的光泽。
石铮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睛突然睁开,瞳孔里还带着点迷茫,他一把抓住罗祥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我看见...沈大人...他站在一片光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石头,每说一个字都要咳一下,“和一个人说话...那人穿着奇怪的衣服,不是咱们这儿的料子,袖口上...有个‘振’字...”
他剧烈咳嗽起来,胸口起伏得厉害,伤口上的金色纹路随之闪烁,仿佛在呼应他的话,光芒忽强忽弱,和他的呼吸节奏一模一样。罗祥扶住他颤抖的肩膀,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虚弱,连肩膀都在轻轻抖,这个平时连疼都不哼一声的硬汉,此刻竟露出了脆弱的模样。
就在这时,怀中的素圈指环突然发烫,那热度顺着皮肤往心口钻,不烫人,却很清晰。罗祥心念一动,这是贾元欣在另一个时空开始行动的讯号——他们约定好,指环发烫,就是“一切顺利,按计划来”。他望向洞外,天色正在渐暗,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淡淡的灰蓝,极光窗口又少了一天,时间如同指间沙般流逝,抓都抓不住。
山洞深处,医鉴静静摊开在干草上,油灯的光洒在纸页上,泛着温润的光。在“极光露”的注解旁,沈沧用蝇头小楷添着一行字,字迹比其他批注淡些,像是晚年写的:“时空之伤,需以时空之药医。然极光易逝,当借自然之力,取天地之精华,方能存其效,续其力...”
雨又下了起来,雨点敲打着山洞外的树叶,噼啪作响,像是在敲打着某种节奏。在这雨声的掩护下,一场跨越时空的救援,正在两个世界同步展开。明朝的山洞里,医鉴的纸页在油灯下泛着微光,金色纹路还在石铮的伤口上轻轻闪烁;现代的马路上,越野车冲破雨幕,车轮溅起的水花落在路边,向着仓库疾驰。两个时空,同一场雨,同一份守护的信念,像一根无形的线,把两个世界紧紧连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