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商道援古
晨光透过织造局窗棂的薄纱，像揉碎的月光般漫进来，在泛着木纹光泽的织机上铺开一片朦胧的白，连棉线末端的细绒毛都染得透亮。罗祥指尖轻轻抚过刚刚完成的半尺锦缎，金线在曦光里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触到指尖时带着一丝织机运转后的余温，像握住了一小块晒暖的金箔。昨夜王婶送来的改良图样还摊在台面上，那卷泛黄的棉纸边角已经起毛，边缘沾着几点深色的织染残渍，墨线勾勒的经纬格子里，藏着一个米粒大小的“振”字水印，得凑到光下才能看清笔画的顿挫。
“顾公子，这金线走的道数确实精妙。”王婶枯瘦的手指在锦缎上方虚虚比划，指节上的老茧蹭过空气，带着常年握梭子留下的钝感，“每三寸回绕，像老河道拐弯，瞧着是退，实则是把力道都攒在里头，织出来的锦才禁得住扯。”
炭笔在罗祥指间转了个圈，木杆磨过指腹的薄茧，他在棉纸边缘稳稳画出那道熟悉的弧线。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里，恍惚间又听见那个清朗的声音在贴满白瓷砖的房间里回荡，连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都变得清晰：“商业的本质是编织信任，阿祥。织锦是壳，数据也是壳，重要的是让攥着这份信任的人，心里踏实......”
是罗振邦的声音。罗祥猛地攥紧掌心，指节泛白，生命树的纹路隔着皮肤感知到锦缎下金线的凸起，一阵熨帖的暖意顺着脉络缓缓蔓延，从手腕缠到心口，像是故人站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婶，金线从这里绕回去。”他定了定神，笔尖在弧线尽头点出一个小黑点，“要像老榆木的年轮，看着是裂，内里的纤维却拧得紧实，藏着韧劲儿。”
老织工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来，捏着棉纸的手指都有些发颤，对着光反复细看：“是了是了！这纸软乎乎的，可印的路子比绣娘用针描的还准！”她忽然压低声音，凑到罗祥身边，气息里带着柴火的烟火气，“乡绅一早打发人递话，街尾那间旧铺面，门板里头嵌的木块，跟他怀里揣的那枚黑檀牌子，木纹竟是一模一样的！”
已时正刻，日头爬得老高，把青石板街面晒得暖融融的，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气从鞋底往上渗。乡绅领着罗祥停在一扇龟裂的榆木门前，阳光穿过门檐的缝隙，尘灰在光柱里打着旋儿。乡绅伸手摩挲门板中央那道深棕色的木疤，指腹反复蹭过纹路：“就是它了。十年前，那个叫振邦的行商把这木牌塞给我时说，‘老哥，哪天见着跟这木牌同纹的木头，便是咱们的缘法到了’。”
短凿“笃笃”地啃进木头，木屑飞溅着落在青石板上，“振邦绸缎庄”五个字在凿痕里渐次浮现，笔画里还沾着新鲜的木茬。罗祥腰间的素圈指环毫无征兆地发烫，那热度不烫人，却带着熟悉的共振感，他看着深棕漆料一点点填进刻痕，漆色在阳光下慢慢变深，竟与指环的古银光泽缓缓融成一色，像是两块分开的物件，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印记。
“就这色。”乡绅喘着气抹去额角的汗，汗珠砸在门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振邦商人当年也说，这颜色看着不张扬，却踏实，像地里长出来的庄稼，让人心里有底。”
三日后绸缎庄开业，改良织锦悬在堂中，风从门帘缝里钻进来，锦缎轻轻晃动，金线闪着细碎的光。商队走卒挤在门口，你推我搡地看热闹，一个满脸风霜的汉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锦缎边缘，指尖刚碰到，就猛地缩回手，眼里满是诧异：“怪事！这锦缎摸着竟是暖的！像揣了块在太阳底下晒透的玉，连指缝里都沾着热乎气！”
罗祥没说话，只是从柜台后取出一匹卷好的织锦，重新仔细卷成紧实的筒状，用蓝布带缠了三圈，交到商队头领李老七手中：“老七哥，这匹锦务必送到西安府张记布庄。他家门板右侧有道新月刻痕，你到了那里，把锦尾的莲纹尖端对着刻痕，得正好对上才行。”
李老七把织锦揣进贴身的包袱里，翻身上马，带着商队往西安府去。当夜宿在荒山破庙，庙外的夜枭啼叫得格外凄厉，像碎玻璃似的划破夜空。李老七刚裹紧外衣想眯一会儿，怀里就猛地一烫，那热度顺着布衫渗进皮肉，惊得他差点跳起来。他急忙掏出织锦卷，借着破窗漏下的月光展开，赫然看见金线绣的缠枝莲，竟有半截透着幽幽的绿光，在暗夜里像活过来似的。
“这锦是活的......是哨子！”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起罗祥嘱托时郑重的眼神，不敢耽搁，连夜牵马绕开官道，往西安府赶。几日后抵达才知，那夜张记布庄悬着的另一匹织锦，也同样发出了绿光，布庄老板一见光起，立刻招呼街坊织工从后门疏散。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一群黑衣玄靴的陌生人在附近架起奇形怪状的金属物件，物件顶端闪着幽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寒。
织造局的油灯亮到后半夜，灯芯结了个小小的灯花，“啪”地爆开。罗祥独自守在织机前，面前摊着李老七派人送回的纸条，墨迹还带着点潮意——“锦光示警，西安府七户织工得免。”跳跃的烛火将未完工的金线映得流光溢彩，他盯着锦缎上的纹路，忽然间彻底明白了“振邦绸缎庄”的意义。这不只是个卖锦的据点，不只是一门赚银钱的生意。它是将“守护”二字，用金线当针，榆木当底，一针一线织进这明代的人间烟火里，织进每个攥着这份信任的人心里。
城市的另一端，振邦集团顶层会议室的冷光灯下，贾元欣将一份米白色文件推过光滑的桌面，纸张边缘蹭过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这纸是罗振邦生前惯用的那种，厚实挺括，指尖摸上去能感觉到纤维的纹理。桌对面的张经理慢条斯理地翻阅着《股权转让协议》，纸页翻动的沙沙声里，贾元欣掌心那道契约烙印毫无预兆地灼痛起来，痛感顺着掌心的纹路往上爬，最终停在手腕处，而源头，赫然是协议条款里“北极星3号仓库提货”那几个铅字。
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依旧平稳地搭在桌沿，放在桌下的左手食指却在光滑的木质桌底，快速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那是罗振邦当年与海外实验室对接时用的手势密码，意思是“货已上钩，按计划走”。
几乎在同时，周明正蜷缩在城市另一端的地下通风管道里，管道壁上凝结的水珠滴在衣领上，冰凉刺骨。金属锈蚀的冷味混着消毒水的刺鼻感，酿出一股让人喉头发紧的腥甜，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呛得他忍不住想咳嗽，又死死憋了回去。他用随身携带的小刀片撬开格栅，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确认四周没人，才无声地落在档案室冰凉的地面上。
墙角的生锈铁盒里，一张泛黄的纸静静躺着，边缘已经发脆。纸上用红黑两色墨水画满蜿蜒的曲线，线条粗细不均，却透着熟悉的力道，竟与明代织锦的金线图有几分神似。纸页右下角那个浅淡的指纹印记，让他心跳漏了一拍——那纹路、那弧度，和罗振邦遗落在实验室笔记本上的那个指纹，一模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页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转身看向房间深处。并排陈列的玻璃舱泛着幽冷的蓝光，舱内的透明液体里泡着几个孩子，他们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得像纸。周明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最右边那个孩子的手腕上，刺目的红漆写着编号“07”，笔画还带着点晕开的痕迹。
七......小雅的生日是七月初七。周明只觉得一阵眩晕，扶着玻璃舱的边缘才稳住身子，手忙伸进口袋，紧紧攥住那块伪装成怀表的时空监测仪。冰凉的金属表壳内侧，“振邦赠”三个刻字硌着他的指腹，带着点磨砂的质感，像是在提醒他不能慌。他刚要举起怀表拍照，通道远处忽然传来沉闷的“笃......笃......”声，像是有人在用拐杖敲地面，一步步靠近。
在基地外围的树林里，云猛靠在越野车冰冷的车门上，左臂缠绕的纱布已经渗出斑驳血色，连袖口都染透了。他右手拄着的木拐杖，杖头是用罗振邦办公室那块旧茶台木料改制的，木纹里还留着当年茶渍的痕迹。
“快上车！”云猛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伸手一把将冲出来的周明拽到身后护紧，木拐“咚”地戳在地上横陈，挡住身后的路，杖头的木纹里还嵌着未擦净的泥屑，“罗总当年说过，护住手里带线索的人，比守住十个装满货的仓库都紧要！”他说话时，手臂动作牵动伤口，纱布蹭过拐杖上那个深刻入木的“守”字，暗红的血迹顺着木纹晕开，又扩大了一圈。
会议室里，贾元欣看着监控屏幕上代表周明和云猛的两个光点，稳稳当当驶入地下车库，一直紧绷的后背才缓缓靠向椅背，椅垫发出轻微的回弹声。她低头，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将那份米白色协议的边缘，掐出了一圈密密的指甲印，痕迹深得几乎要将纸戳破。
很多年前，罗振邦处理东南亚供应链危机时，也曾这样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对着一桌子的合同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掐着纸页边缘。那时她还不完全懂他肩上扛着的重量，只觉得那个坐在窗前的背影，透着股说不出的孤独。如今她才品出，那孤独里藏着的，不是自己扛事的倔强，而是怕身边人因为这份责任受到伤害的极致谨慎。
她抬手轻抚颈间的雪花项链，冰凉的铂金贴着皮肤，驱散了些许寒意，而项链内里的芯片，却透出温煦的热意，一阵一阵，像是那个人跨越时空，用掌心传来的温度，给她的肯定。
“通知财务部，”她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平静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收购精密零件供应商的预备资金，全部从罗振邦的私人遗产账户走，不用走集团对公流程。”她的目光掠过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藏着安稳的生活，语气愈发沉凝，“那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的备用‘能源’，该用在刀刃上了。”
各位，编号07的小女孩手腕红漆与小雅生日数字巧合，这仅仅是偶然吗？玻璃舱里的小女孩，和时空债的核心谜团会有什么关联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