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刚刚站稳脚跟，辩方律师的第二波攻势便如同精准计算过的组合拳，紧随而至。他没有给控方喘息的机会，直接抛出了另一个尖锐的、直指证据链核心脆弱环节的问题。
“即便我们退一步，假设我的当事人真的指使了苏成峰去换药——”辩方律师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一种戏剧性的停顿，目光扫过陪审团，确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苏成峰，他知不知道他换的是一瓶会致人于死地的‘假药’？”
他转向证人席上如同惊弓之鸟的苏成峰，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苏先生，请你当着法庭和所有人的面，明确回答！当时，胡青伟让你去换药的时候，他有没有告诉你，那瓶药是无效的，会害死林晚星？！”
苏成峰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疯狂地摇头，声音尖利变形：“没有！没有！他什么都没说！他只说……只说那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效果更好的新药！让我把旧的换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药有问题啊！”
他的反应激烈而真实，那种发自灵魂的恐惧不似作伪。
辩方律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满意地点点头，转向陪审团，开始了他的逻辑演绎：
“看，各位陪审员！这就是关键所在！”他伸出两根手指，“现在我们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他屈起第一根手指，“苏成峰知道那是致命的假药。那么问题来了，他知道这是谋杀，他为什么要同意？他凭什么愿意为了我的当事人，去担上杀人犯的罪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我的当事人又能给他什么，足以买通他去犯下如此重罪？如果苏成峰真的知情并参与，那么我的当事人胡青伟，何必还要费尽心机去设计什么不在场证明？他大可以直接让苏成峰去换一瓶毒药！那样林晚星女士死后，一切嫌疑都与我的当事人无关，完全由苏成峰承担！这岂不是更‘完美’？！”
这个推论极具冲击力，旁听席上响起一片低沉的议论声。确实，如果苏成峰知情，胡青伟的许多行为显得多此一举。
“第二种可能，”辩方律师屈起第二根手指，语气更加笃定，“也就是苏成峰刚才承认的，他不知道药有问题。那么，谁又能证明，这瓶药的更换，一定是我的当事人指使的？而不是他苏成峰——这个对林晚星女士怀有长期扭曲欲望、多次偷窃其私人物品、心理阴暗的罪犯——私自操作的呢？！”
他猛地指向苏成峰，声音如同指控：“完全有可能是他因爱生恨，或者为了满足他某种变态的占有欲，私自更换了药物，导致了林晚星女士的死亡！而我的当事人胡青伟，只是因为与他有过资金往来（或许是支付其他工作的报酬），只是因为与他相识，只是因为不幸成为了林晚星的男友，就被他拉来当成了替罪羔羊！这一切所谓的‘指使’，根本就是苏成峰在事情败露后，为了脱罪而编造的谎言！”
这一连串的质问和推论，如同冰水浇头，让法庭刚刚偏向控方的气氛瞬间再次凝滞。辩方律师巧妙地将“指使”的确定性模糊化，并将“私自操作”这个可能性赤裸裸地摆在了台前。他成功地利用了苏成峰这个证人的不可靠性和其本身的罪恶，在陪审团心中播下了“合理怀疑”的种子。
检察官感到压力陡增。辩方律师的这两个问题，确实击中了要害——动机的合理性和行为的唯一指向性。他必须找到更有力的武器，来雕刻出无法辩驳的时间与行为轨迹。
“审判长，”检察官沉稳地开口，并未显露出慌乱，“辩方律师的假设很有想象力。但法律讲求的是证据链条，而不是凭空猜测。关于苏成峰是否知情，以及行为是否受指使，我们请接下来的证人，用客观的事实来回答。”
他传唤了接下来的证人——“回声”酒吧的老板，林森。
林森再次站上证人席，他的沉稳与苏成峰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森先生，”检察官引导道，“请你再次向法庭陈述，在案发当晚，你观察到被告人胡青伟有哪些不同寻常的举止？”
林森清晰地说道：“他频繁地、看似不经意地查看手机。并且在晚上九点三十五分左右，离席去了洗手间，时间大约七到八分钟。回来时，脸色似乎比离开时更苍白，额头有细微汗珠。”
“在你看来，一个与朋友讨论精酿工艺、沉浸在技术探讨中的人，会出现这种状态吗？”
“不太寻常。”林森客观地回答。
“反对！”辩方律师起身，“证人无法判断被告人的心理状态！”
“反对有效，”审判长说，“证人只需陈述观察到的事实。”
检察官点点头，继续问：“那么，在胡青伟离席期间，以及他返回后，苏成峰有什么表现？”
林森回忆了一下：“胡先生离席时，苏先生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胡先生回来后，苏先生似乎……很快地看了胡先生一眼，然后好像更紧张了。”
接下来，兼职服务员周雨出庭。她补充了更多细节。
“我记得胡先生回来后，大概过了几分钟吧，他对苏先生低声说了一句话，”周雨努力回忆着，“好像是……‘时间差不多了，确认一下状态’。”
这句话，再次被提及，在法庭里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你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感觉？”检察官问。
周雨老实地回答：“就觉得怪怪的，不像是平常客人会说的话。而且苏先生听完后，脸色更白了，还赶紧点了点头。”
检察官看向陪审团：“‘时间差不多了，确认一下状态’。这句话，结合胡青伟离席七八分钟的事实，结合他回来后的异常生理反应，结合苏成峰同步的紧张和关注，各位陪审员认为，他们在确认什么‘状态’？”
他顿了顿，自问自答：“他们确认的，正是在808室，那个由胡青伟远程操控的、针对林晚星的‘陷阱’是否已经成功触发！他们确认的，是林晚星是否已经进入了无法自救的‘状态’！”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间点，”检察官提高了音量，指向投影幕布上清晰的时间线图，“与法医推断的林晚星死亡时间窗口高度吻合！胡青伟利用在酒吧的这段时间，完美地锚定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同时遥控指挥着苏成峰，或者至少，与苏成峰同步关注着计划的进展！”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辩方律师：“至于苏成峰是否知情？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隐秘的、非同寻常的事情，他收到了明确的指令（‘换药’），他收到了异常的酬劳，他在关键时间点接收到了确认指令。他或许不知道那瓶药百分之百会致死，但他一定知道，这件事对林晚星绝无益处，并且是胡青伟极度关注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不知道’，更像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我欺骗和刻意回避，但这并不能免除他作为帮凶的法律责任，更不能推翻胡青伟作为主谋的核心地位！”
检察官通过林森和周雨的证词，通过对时间线和行为同步性的精细雕刻，成功地回应了辩方关于“苏成峰私自操作”的质疑，将两人的行为紧密地捆绑在了胡青伟的主导之下。
时间的雕刻刀，在法庭上一点点刻画出那个夜晚罪恶的轨迹。尽管苏成峰这颗棋子依旧模糊不清，但执棋者胡青伟的手，已经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出来。
辩方律师面色阴沉，他知道，在客观的时间和行为证据面前，他的巧言诡辩正在逐渐失去魔力。他必须寻找新的突破口。而胡青伟，自始至终低垂着头，仿佛法庭上的一切争论都与他无关，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