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庭审,空气仿佛凝固的沥青,粘稠而沉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再次被法警带上证人席的苏成峰身上。他比上午更加萎靡,几乎缩成一团,宽大的号服更显得他形销骨立,眼神涣散,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检察官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最难啃的骨头。他必须引导苏成峰,至少将替换药物的环节清晰化,哪怕只是间接承认。
“证人苏成峰,”检察官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避免刺激到他,“请你再次回忆,在被害人林晚星去世前一段时间,被告人胡青伟是否曾指使你,在进入808室进行所谓的‘维修’时,对林晚星的个人物品,特别是她的药物,做过什么?”
苏成峰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嘴唇哆嗦着,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我……我记不清了……他……他就是让我进去看看……说检查线路……”
“看看?”检察官追问,“看什么?线路需要你看林晚星的私人物品吗?他是否明确要求你,将一瓶药,换成他交给你的另一瓶?”
“反对!”辩方律师立刻起身,“公诉人在诱导证人!证人已经多次表示记不清具体细节!”
“反对有效。”审判长警告地看了检察官一眼,“证人,请根据你自己的记忆回答。”
苏成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对,对,记不清了……时间太久了……”
检察官眉头紧锁,知道强攻不行,只能换种方式。他出示了那段时间胡青伟向苏成峰转账的银行记录。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在这段你频繁出入808室的时间里,被告人胡青伟为何多次向你名下这个隐秘账户转账?这些钱是做什么用的?”
苏成峰眼神慌乱地闪烁:“是……是他给我帮忙的辛苦费……还有……还有封口费……”
“封口费?”检察官抓住这个词,“封什么口?是封你偷窃女性内衣、安装摄像头这些行为的口,还是封你替他做了其他更严重事情的口?”
“都……都有吧……”苏成峰语无伦次。
“都有?”辩方律师抓住了机会,他站起身,走到证人席前,姿态从容,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苏先生,你说你收了钱,做了事,却记不清做了什么事?这合乎常理吗?一个收了钱办事的人,会连自己办过的最关键的事情都忘记?”
他转向陪审团,摊开双手:“这只能说明,要么他在撒谎,他根本就没做过换药这件事,所谓‘封口费’是他自己其他龌龊行为的遮羞布;要么,他的记忆和精神状态根本不可靠,他的证词不足以采信!”
苏成峰被辩方律师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
辩方律师趁热打铁,抛出了那个精心准备的问题,也是他准备用来撼动整个控方逻辑的关键一击:
“更何况,让我们回到最基本的逻辑层面!”他的声音提高,带着一种揭露荒谬的力度,“我的当事人胡青伟,他与林晚星女士日夜相伴,同居一室!如果他真的想要更换药物,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悄无声息地完成!他可以在她睡着时,可以在她洗澡时,可以在任何时候!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多此一举,冒着巨大的风险,找一个外人——一个在他看来‘手脚不干净’、‘不可靠’的苏成峰——来执行这个最关键、也最容易暴露的步骤?!”
他环视法庭,目光扫过每一位陪审员:“这符合一个高智商、精心策划谋杀案的罪犯的行为模式吗?这根本不符合逻辑!唯一的解释就是,换药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苏成峰为了脱罪,或者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编造出来的谎言!而我的当事人购买那瓶药,正如他所说,仅仅是出于悲痛和怀念!”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旁听席上响起一阵明显的骚动,不少陪审员也露出了思索和疑惑的表情。确实,从行为逻辑上看,胡青伟亲自换药远比指使苏成峰更合理、风险更低。
检察官一时语塞,这个质疑确实打在了要害上。他快速翻动着卷宗,大脑飞速运转,寻找反击的角度。法庭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对控方不利。
高乐乐在台下紧张地抓住了萧默的手,手心全是冷汗。她虽然坚信真相,但辩方律师这个逻辑质问,听起来确实很有迷惑性。
萧默眉头紧锁,低声快速对高乐乐说:“他在偷换概念。胡青伟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控制狂,一个享受操纵过程的表演者。他可能觉得指使别人去做,更能体现他的‘掌控力’,或者,他需要苏成峰这个‘观众’和‘共犯’来满足他扭曲的成就感!而且,让苏成峰动手,一旦事发,他可以多一层缓冲和抵赖的余地!”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的胡青伟,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丝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弧度。那是一种看到自己的设计依旧在起作用的、冰冷的得意。
检察官终于整理好了思路,他站起身,面向审判长和陪审团,语气恢复了冷静和力量: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辩方律师提出了一个关于‘逻辑’的很好问题。但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人的逻辑,而是一个控制欲达到极致、心理严重扭曲的罪犯的逻辑!”
他指向胡青伟:“对于被告人而言,谋杀不仅仅是一个结果,更是一个过程,一个作品。他享受设计和操控每一个环节的快感。指使苏成峰换药,至少满足他三个扭曲的心理需求:第一,测试和巩固他对苏成峰的绝对控制;第二,将一个潜在的威胁(苏成峰对他的嫉妒和欲望)转化为可以利用的工具;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检察官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投向胡青伟:“——他需要通过一个‘代理人’来执行这个步骤,以此来强化他自身‘不在场’、‘与意外无关’的伪装!他自己动手,风险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而让苏成峰动手,即使被发现,他也有更多的周旋空间和抵赖借口!这恰恰体现了他思维的缜密和冷酷,而不是不符合逻辑!”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更何况,如果他亲自换药,一旦林晚星提前察觉药效不对(正如被害人日记和高乐乐女士直觉所暗示的可能),怀疑的矛头会直接指向他。而通过苏成峰这个‘外来变量’,他成功地将水搅浑,将林晚星可能产生的疑虑引向了不可知的外部因素,完美地契合了他构建‘意外’的叙事!”
检察官的反击,将辩方关于“逻辑”的质疑,重新拉回到了对胡青伟扭曲心理和行为模式的分析上,并且给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释。
陪审团成员们脸上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思考和凝重。
辩方律师还想再说什么,但审判长已经敲响了法槌:“控辩双方关于此节事实的辩论,法庭已经记录在案。请控方继续举证。”
第一轮针对关键证人的考验,控方在短暂的被动后,凭借对罪犯心理的深刻洞察,成功地稳住了阵脚。但所有人都知道,关于苏成峰证词的拉锯战,还远未结束。这个脆弱而复杂的证人,依旧是法庭上最不稳定的因素。
而胡青伟,他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早已消失,重新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只是他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更加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