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第二日,气氛比第一天更加凝重。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的味道。旁听席上的人们,经历了昨日的冲击,今日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审慎和期待。萧默和高乐乐依旧坐在原位,如同风暴中紧紧依偎的礁石。
审判长宣布开庭后,检察官站起身,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陪审团成员的脸上。他知道,今天的关键,在于为这场冰冷的谋杀,勾勒出清晰而令人信服的动机轮廓。
“尊敬的审判长,各位陪审员,”检察官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昨天,我们向法庭展示了被告人胡青伟实施犯罪的大量客观证据。今天,我们将着重阐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走向投影幕布,上面开始依次出现林晚星云端日记的节选。
“通过被害人林晚星女士生前留下的私密记录,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她与被告人胡青伟的关系,远非被告人所描述的‘深情’与‘完美’。”检察官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控诉,“这是一段充斥着控制、压抑和精神暴力的关系。”
屏幕上逐行显示出林晚星的文字:
“他说我不该穿那件裙子,颜色太跳脱……”
“他只是看了一眼我的手机,我就感觉像被剥光了一样……”
“他又爆发了,杯子砸在地上,碎片溅到我脚边,他抓着我的肩膀吼叫……我好怕……”
“他说我的一切都是他的,我的呼吸,我的生命……”
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唏嘘声。这些文字,比任何控诉都更具穿透力,它们来自坟墓之下,是一个灵魂被缓慢绞杀时留下的血泪记录。
“被告人胡青伟,无法容忍林晚星女士拥有独立的意志和自由。”检察官指向被告席,语气锐利,“当林晚星女士展现出脱离他控制的迹象——筹备个人画展,渴望艺术上的突破,甚至可能萌生去意时,被告人的控制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不能接受‘失控’,不能接受他视为‘私有物’的伴侣想要飞走。”
他切换了图片,是那本《完美意外》手稿的封面和关键内页。
“于是,他将这种极端扭曲的占有欲,付诸行动。他将谋杀,精心策划并美化为‘让她永远留在身边’的‘完美意外’。”检察官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在他的蓝图中,林晚星女士的死亡,不是悲剧,而是他完成‘终极掌控’的艺术品。他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设计诡计的智力优越感,更享受将生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上帝错觉!”
“反对!”辩方律师猛地站起身,“公诉人是在进行主观臆测,对我的当事人进行人格污蔑!这些日记和手稿,完全可以有其他的解读方式!”
“反对有效。”审判长看向检察官,“公诉人,请围绕证据本身进行陈述。”
检察官微微颔首,但眼神依旧锐利:“审判长,我正是在陈述证据所揭示的事实。林晚星的日记,揭示了犯罪动机的心理背景——极端的控制欲。胡青伟的手稿,则展示了他将这种动机转化为具体犯罪计划的思维过程。两者相互印证,完整地勾勒出被告人从‘想’到‘做’的犯罪心理路径。”
他再次切换证据,是那瓶定制假药的放大照片和暗网交易记录。
“而这一切动机的最终实施,落在了这瓶‘药’上。”检察官拿起证物袋,“他选择利用林晚星女士的哮喘病,并非偶然。这是他眼中最‘完美’的漏洞,一个可以被他利用专业知识‘修复’(实则是破坏)的‘缺陷’。定制无效药物,远程操控环境,指使他人替换……所有这些冷血而精密的操作,都服务于同一个动机——彻底地、永久地,占有和控制林晚星女士的生命,以他规定的方式。”
检察官的陈述如同编织一张大网,将胡青伟的犯罪动机从模糊的背景中清晰地剥离出来,与冰冷的物证紧密相连。他看向胡青伟,目光如炬:
“被告人胡青伟,你所谓的‘爱’,是囚笼,是绞索,是剥夺他人生命和自由的极端自私!你所追求的‘完美’,是建立在他人痛苦和毁灭之上的血腥幻觉!”
胡青伟低着头,双手在桌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陪审团和旁听席上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不再有疑惑,而是逐渐清晰的厌恶和恐惧。他精心构建的“深情”外壳,正在被一层层剥落,露出里面丑陋不堪的真实内核。
轮到辩方律师发言。他试图力挽狂澜,将重点引向“证据的不确定性”。
“陪审团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辩方律师摊开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们听到的,很多是推测,是解读。日记,可能只是情侣间普通的矛盾;手稿,只是文学创作;那瓶药,我的当事人已经解释,是出于怀念。至于所谓的控制欲……哪段亲密关系中没有磨合与妥协?”
他走到苏成峰证言的记录前:“而最关键的直接证据,所谓的‘替换药物’的执行者苏成峰,他甚至无法清晰回忆和指认!他的证词漏洞百出,可信度存疑!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能认定我的当事人构成了故意杀人?这更像是一场因为不幸意外而引发的、针对我当事人的罗织和构陷!”
他的辩解,在庞大的证据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他无法解释为什么“怀念”需要定制假药,无法解释为什么“文学创作”与现实如此严丝合缝,更无法解释那指向明确的资金流向和时间巧合。
检察官在最后的陈述中,只用一句话做了总结:
“动机,就隐藏在这些被被告人视为‘纪念’和‘创作’的证据里,隐藏在他对林晚星女士无处不在的控制中,隐藏在他无法容忍丝毫失控的扭曲人格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同一个结论: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第一回合关于动机的较量,控方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休庭时,萧默和高乐乐站在法庭外的走廊角落,避开人群。
“他在垂死挣扎。”萧默看着窗外,低声道。
高乐乐点了点头,脸色有些苍白。听着检察官将那血腥的动机一层层揭开,她仿佛又感受到了林晚星当年的窒息感。“他只是……无法接受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轻声说,带着深深的悲哀。
这时,一个穿着得体、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在律师的陪同下从他们身边经过,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快速离开。萧默认出了她,是胡青伟的母亲,之前曾在新闻报道的照片上见过。她看起来苍老而疲惫,眼神里交织着痛苦、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为儿子辩护的本能。
高乐乐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仇恨指向的是胡青伟,但对于他的家人,她感到的是一种无力的叹息。一个培养出工程师儿子的家庭,此刻却要面对如此不堪的真相。
“走吧,”萧默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下午还有硬仗要打。”
下午,庭审将进入更加激烈的环节——证人的考验。苏成峰,这个关键的,却又摇摆不定的棋子,将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而控辩双方,将围绕他的证词,展开新一轮的厮杀。
动机的迷雾已被驱散,接下来的,将是更加短兵相接的证据搏杀。胡青伟那看似坚固的堡垒,墙体已经开始龟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