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级法院刑事审判庭,庄严肃穆。国徽高悬,俯视着下方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旁听席上座无虚席,压抑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空气中涌动。各路媒体记者占据了有利位置,长枪短炮严阵以待。萧默和高乐乐坐在检察官席位后方的受害人亲属席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背后投来的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同情的、探究的。高乐乐挺直脊背,双手在膝上交握,指尖冰凉。萧默轻轻覆上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稍微安定了一些。
“全体起立!”
审判长带着合议庭成员步入法庭,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程序性的宣告之后,审判长沉厚的声音响起:
“现在,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检察官站起身,一身笔挺的检察制服衬得他面容格外冷峻。他拿起厚厚的起诉书,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回荡在法庭每一个角落:
“被告人胡青伟,男,30岁……本院经依法审查查明……被告人胡青伟因不能接受其女友林晚星意欲分手,遂产生杀人歹念……其通过非法手段获取林晚星哮喘病情及用药信息后,通过暗网渠道定制外观相同、实际无效之替代药物,并指使物业工作人员苏成峰(另案处理)进行替换……同时,被告人利用其专业技术,对林晚星居住环境进行非法监控及精神施压……在林晚星哮喘病发时,因吸入无效药物导致死亡……其行为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一桩桩,一件件,冰冷的罪行被有条不紊地公之于众。旁听席上传来阵阵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尽管早有传闻,但亲耳听到这精心策划的谋杀过程,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高乐乐紧紧盯着被告席上那个身影。胡青伟穿着一身干净的看守所号服,头发梳理过,但面容憔悴,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他微微低着头,听着检察官的指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在他听到“苏成峰”三个字时,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被告人胡青伟,”审判长的目光投向被告席,“你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及罪名,有何意见?”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胡青伟身上。法庭内落针可闻。
胡青伟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检察官,扫过审判席,最后,竟然在萧默和高乐乐的方向停留了一瞬。那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残留的冰冷。他开口,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
“我承认,我对808室进行了非法监控和技术骚扰。我承认,我写了那本小说。我承认,我购买了那瓶药。”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用一种近乎固执的、自我催眠般的语气,说出了让所有人都感到荒谬的话:
“但我没有杀人。林晚星的死,是一场意外。我购买那瓶药,只是为了……怀念。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太爱她了,无法接受她离开的可能。我宁愿自己死,也绝不会伤害她。”
观察室里,通过视频连线观看庭审的赵警官忍不住低骂了一声。都到了这个地步,人证物证俱在,他竟然还在坚持这套可笑的谎言!
检察官显然早有准备,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冷静地回应:“被告人,你的辩解与在案证据严重不符。法庭将根据事实和法律进行判决。”
接下来,进入了漫长的举证、质证环节。
公诉方首先传唤了证人苏成峰。他穿着号服,被法警押送上庭,比之前更加瘦削萎顿,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在检察官的引导下,他结结巴巴地承认了受胡青伟指使,偷配钥匙、安装设备、偷窃物品等事实。但当问到是否替换药物时,他再次陷入了那种极度的恐惧和沉默,只是反复说:“是……是他让我干的……具体做什么……我记不清了……”
辩方律师立刻抓住这一点,猛烈攻击苏成峰证词的可信度,指责他为了减轻自身罪责而诬陷胡青伟,是一个“满口谎言、品行低劣的罪犯”。
接着,林森和周雨依次出庭。林森的证词清晰、客观,精准地锚定了案发当晚胡青伟在“回声”酒吧的时间线和异常行为。周雨则用她带着艺术生敏感的、略显稚嫩的语言,描述了胡胡二人组合的“不协调感”和胡青伟那句关键的“时间差不多了,确认一下状态”。她的直觉性描述,为冰冷的时间线注入了令人不安的注脚。
辩方律师试图质疑周雨记忆的准确性和用词的主观性,但周雨在检察官的安抚下,坚持了自己的感受和听到的话。
然后,轮到了高乐乐。
当她站起身,走向证人席时,能感觉到整个法庭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微微颤抖的手。
“证人高乐乐,请陈述你与被告人胡青伟,以及被害人林晚星之间的关系,以及你所经历的相关事件。”检察官的声音温和而带有引导性。
高乐乐抬起头,目光掠过被告席,胡青伟正看着她,眼神依旧空洞,但她仿佛能感觉到那空洞之下隐藏的、冰冷的审视。她移开目光,看向审判席,开始沉着地讲述。从午夜那三声诡异的敲击开始,到自动开启的空调,移动的玩偶,镜面上的字迹,丢失的内衣,无形的脚印……她没有过多渲染情绪,只是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事实,但那些经历本身,就足以让旁听席上的人感到脊背发凉。
她讲述了他们的调查,如何发现林晚星的画作,如何找到“阿哲”和“沈茵”,如何一点点拼凑出林晚星生前被控制的悲惨处境。
“通过林晚星的画和日记,我能感觉到……她就像一个被关在透明笼子里的鸟,每一根羽毛都被审视,每一次振翅都被限制……她最后留下的,‘喘不过气’,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里面的。”高乐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闪回 44-1】
当高乐乐描述到林晚星那种“被窥视感”时,她望向被告席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一瞬间,她与一个强烈的记忆碎片重叠——
林晚星独自在808的客厅里(陈设不同),正对着画板,却突然停下笔,不安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家,安静得可怕。她放下画笔,走到墙壁前,将耳朵轻轻贴上去,仔细聆听着什么。然后,她用一种极低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的声音,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呢喃:“我知道……你在看。”
她的眼神,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长久折磨后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确认。
高乐乐猛地从闪回中惊醒,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她稳住心神,继续自己的陈述。
当她讲到通过林晚星的密码线索,协助警方找到云端日记,以及最终发现那瓶定制假药的激光刻码时,整个法庭的气氛达到了一个高潮。这些关键证据的发现过程,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辩方律师在交叉询问时,试图将高乐乐的证词引向“想象力丰富”和“受惊吓后的过度解读”,甚至暗示她和萧默的行为可能干扰了警方调查。
高乐乐平静地看着辩方律师,清晰地回答:“我的直觉是基于对细节的观察。我们的调查,是在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且无法得到有效帮助下的自救行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真相,而真相,现在正摆在这里。”
她的沉着和清晰逻辑,让辩方律师的攻势未能奏效。
最后出庭的,是萧默。他以逻辑为武器,条分缕析地解构了胡青伟的《完美意外》手稿与林晚星案之间惊人的映射关系,阐述了胡青伟如何利用技术手段构建不在场证明和心理囚笼。他的陈述,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胡青伟那套“深情”叙事剥离得支离破碎,露出了其下精密而冷酷的犯罪内核。
第一天的庭审,在控方强有力的证据展示和证人证言中结束。胡青伟的辩护,在铁证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休庭时,人群议论纷纷地涌出法庭。萧默和高乐乐走在后面,避开围拢过来的记者。
“他还在坚持。”高乐乐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疲惫。
“他在赌。”萧默看着远处被法警带走的胡青伟的背影,眼神冰冷,“赌证据链还有瑕疵,赌陪审团会被他那套扭曲的‘深情’所迷惑。但这一次,他赌输了。”
审判日,只是开始。
但正义的天平,已经清晰地倾斜。风暴眼的中心,那个沉默的囚徒,还能在他的堡垒中坚守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