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玉兰花瓣扑进窗来的刹那，许沅耳中嗡鸣如雷。
青儿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禁军带着枷锁往徐府去了。
宁绍猛地掀开窗，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混着男人的叱骂与妇人的哭嚎，像根细针直扎进许沅太阳穴。
她踉跄两步扶住桌角，密报上的墨迹被风吹得皱起，“徐文志”最后一笔的墨痕晕开，倒像是被谁狠狠抹了把眼泪。
“夫人！”青儿拽她衣袖的手在抖，“王伯说徐大公子被按在青石板上，半边脸都肿成紫茄子了。”
许沅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宫宴上，徐文志喝多了酒，仗着徐家势大拍着的肩说“萧亲王再能，还不是得看我徐家脸色”。
如今这声“脸色”，怕是要连血带泪一起还了。
与此同时，徐府正门前的青石板上，徐文志被两个禁军按得膝盖生疼。
他半边脸肿得眼都睁不开，嘴里尝到铁锈味——方才挣扎时撞在门槛上，磕掉了半颗牙。“陛下明鉴！
私盐案是三房那老匹夫做的！“他嘶声力竭，声音撞在朱红宫墙上又弹回来，震得耳鼓发疼。
金銮殿上，萧明德把茶盏重重一放。
案头堆着徐家私盐案的卷宗，足有半人高，最上面那页还沾着许府密探的血——是徐文志派去截杀密探的死士漏了网。“朕若信你，便是信这满京城的盐商都是冤枉的。”他扯动嘴角，“拉下去，等圣旨。”
殿外的风灌进来，徐文志的喊冤声被吹得支离破碎。
他望着阶下沉默的朝臣，突然想起三天前自己在醉香楼挥金如土，那些现在垂着头的大人，哪个没捧着他的手喊“徐公子”？
如今他像条被拔了鳞的鱼，晾在这金瓦之下，连口水都讨不到。
“圣旨到——”
宣旨太监的声音像把刀，徐文志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看见黄绢上“抄家”“流放”的字眼在眼前晃，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好！
好个树倒猢狲散！
你们当初吃我徐家的酒肉时，怎么不说这些？“
“掌嘴！”监刑官冷着脸挥挥手。
清脆的巴掌声里，徐文志的笑渐渐低了下去。
他望着宫檐上的积雪，想起小时候雪天里，奶娘抱着他看雪狮子，说“徐家的孩子都是金枝玉叶”。
如今金枝玉叶碎了一地，连个拾的人都没有。
另一边，承乾宫的偏殿里，柳婉馨攥着帕子的手在抖。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月白锦缎的宫装，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这是她嫁入皇宫时，母亲亲手绣的。
可窗外传来的不是家人的问安声，而是“徐府家眷押往大理寺”的吆喝。
“娘娘，”贴身宫女小桃端着药碗进来，声音发颤，“尚宫局说...您要搬去拾翠殿。”
柳婉馨的指尖突然掐进掌心。
拾翠殿她去过，那是失宠妃嫔住的地方，墙角长着青苔，连炭盆都只给半炉。“那...瑜童呢？”她喉咙发紧。
小桃不敢抬头：“小皇子被送到太后宫里了，说是...怕沾了晦气。”
柳婉馨觉得眼前发黑。
她扶住妆台，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额角烧得通红——昨夜得知徐家出事，她就开始发烧，喝了三碗退烧药都压不下去。
镜中影像突然模糊起来，她恍惚看见从前在储秀宫，有个穿素衣的才人跪在雨里，她撑着油伞从旁经过，还嗤笑说“没本事争宠，就该受着”。
“娘娘！”小桃尖叫一声。
柳婉馨这才发现自己抓着妆台的雕花，指甲断了半截，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突然松开手，锦缎袖口垂落，露出腕间那只翡翠镯子——是徐文志上个月送的，说“等你封了贵妃，再换更好的”。
如今镯子还温着，徐家却要散了。
“烧...烧得更厉害了。”她喃喃着，踉跄两步栽进小桃怀里。
眼前闪过瑜童软乎乎的脸，闪过母亲在闺房里教她如何勾住圣心，闪过徐文志在她耳边说“我们徐家会保你一世荣华”。
可荣华呢？
此刻她只觉得有团火在肺里烧，烧得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的亲王府里，薛兮宁半倚在软榻上，指尖拨弄着茶盏里的碧螺春。
窗外传来下人的议论：“徐府的马车都出了城门，听说流放三千里呢。”她勾了勾嘴角：“到底是慢了些，我还以为能赶在晌午前听见抄家的动静。”
放下手中的奏报，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青玉簪上——是方才她亲手插的，说“徐家倒了，总得戴点素净的”。“你昨日说要去益州，”他屈指叩了叩桌案，“真不是意气？”
薛兮宁歪头看他，眼尾微挑：“王爷觉得，京城这潭水还能养得下咱们？”她端起茶盏抿了口，“益州那地方好啊，山高皇帝远，我还想当几天山大王呢。”
突然笑了，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山大王？
那得先把蜀道的关隘攥在手里。“
薛兮宁的指尖在茶盏上轻轻一旋，茶水荡开细小的涟漪。
她望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烛火下交汇，像两柄藏在鞘里的刀。“王爷可记得，去年益州刺史递的那封密信？”她声音放轻，“说嘉陵江的水冲开了段古栈道。”
烛火突然暗了暗。
穿堂风卷着炭盆的火星子扑出来，在两人中间炸开几点金红。
薛兮宁看着眼底闪过的明悟，又补了句：“山大王么，总得有点压箱底的宝贝。”
“报——”
门房的声音突然从院外传来，惊得檐下的鹦鹉扑棱棱乱飞。
薛兮宁抬眼望去，就见个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匣子。
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匣子，又落回薛兮宁身上。
她歪头冲他笑，发间的青玉簪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像块浸了水的玉，看不出里面藏着多少暗纹。
院外的更鼓敲了三下，声音混着小太监的禀告声飘进来：“陛下说...要亲自来给王爷道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