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力楠奇道:“我家在北平城的生意做不过玉面堂,不能足数上缴给高阳郡王的孝敬。
他便命小人去城外想想法子,我那日虽说是去采买原料,但其实是为了选取地址,好在大兴开分店。
实在不知大人所说的找人是何意?”
纪纲点了点头,起身走上前去,笑着问道:
“宋老板确信自己没有记错?”
宋力楠道:“不过是几日前的事情,自然不会记错……”
可惜他的话音还未落,便紧接着发出了一声惨叫。
原来,纪纲骤然拔出腰间的精铁匕首,将宋力楠的左掌钉在了书案上,鲜血顺着伤口处不住地涌出。
见父亲遭此大难,宋青云惊怒交集,骂道:
“我日你先人!”
随即便挥拳打了过去。
纪纲侧身避过,右膝抬起,正中其小腹,宋青云闷哼一声便蜷曲在地,半晌直不起身来。
管家宋权见势不对,便悄悄向外溜去,不想却被门外的赵总旗一把拿住。
宋力楠疼得几欲晕去,试着拔出匕首却气力不够,于是强打起精神用手帕围在了伤口处。
可鲜血却很快染红了帕子。
纪纲笑道:“宋老板是不是以为,圣上下令焚毁了锦衣卫的刑具,我等就变成人人可欺的善男信女了?”
宋力楠颤声道:“不……不敢。”
纪纲道:“那我再问你一次,当日高阳郡王命你去大兴县作甚?是不是为了一个人?”
宋力楠摇头道:“不是,该说的都……都说了,我不知道大人在讲什么。”
纪纲闻言哈哈大笑,道:
“想不到你还真是条汉子!好,带回去!再给我将宋府仔仔细细地搜一遍!”
济世堂后宅内,送走了今日最后一个病人的张升,起身伸了个懒腰,却还是觉得有些许疲惫。
正要回房小憩片刻,却看到了堆放在角落里的皂荚,这才想起还有白色兰花皂需要制作,不禁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我如此兢兢业业的忙碌,算不算的上是九九六,零零七?”
快要走到近前的张昶不由一怔,问道:“老三,你在说什么?”
张升摆手笑道:“我这是累糊涂了,大哥不必在意。”
张昶认真的看看了兄弟,担心道:
“累了便多休息,钱什么时候都能赚,可莫要累坏了身体。”
张升心中一暖,颔首道:“大哥放心,我没问题。”
张昶指了指济世堂的方向,问道:
“那我要不要帮你,去将那个前来拜师的书生打发走?”
张升奇道:“我又不是教书先生,怎会有书生前来拜师?”
张昶挠了挠头,道:“我也不清楚,可那书生说是想和你学好医术,将来也好随时孝敬母亲。”
张升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他的母亲身体不好?”
张昶摇头道:“那书生没说,而且看他的衣着打扮,好像也不缺钱。
哦对了,他说只要三弟愿意收其为徒,便会奉上一百贯钞作为拜师的礼金。”
听到最后,本来对此事毫无兴致的张财迷,顿时来了精神,笑着责怪道:
“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呢,让人家公子等这么久,显得咱们多失礼!”
想了想,张升端坐椅上,又随手拿起了一本《伤寒杂病论》,这才说道:
“烦劳大哥去将那公子带……哦不,是请来。”
过不多时,张昶便引着一人走了进来,张升似模似样的放下了书。
只见那公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白色生员衫,头戴黑色丝帽,身板也很笔挺。
但可惜的是,五官却有些丑陋,甚至可以说是其貌不扬,让人不愿多看。
那公子行至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见过张先生。”
他既不说郎中,也不叫大夫,而是称先生,显然是对张升极为尊敬了。
张升顿时对其增添了几分好感,于是昧着良心说道:
“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那公子拱手道:“王艮自幼丧父,只是靠着先考留下的家资生活,不敢妄称少爷。”
听到王艮这个名字,张升不禁又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相貌不佳的书生来。
自幼便因为容貌丑陋而被人嘲笑的王艮,早已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因此只是苦涩的笑了笑,说道:
“先生放心,王艮尽管其貌不扬,然而却并不蠢笨,更有着一颗仁孝之心。
只要先生愿收我为徒,王艮日后定会好生侍奉师长。”
张升不置可否,却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如今是何身份?”
王艮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规规矩矩的答道:
“王艮本是江西吉水人士,先考离世后,便随着家母迁回了北平府的母家,现下已考取了秀才功名。”
张升却叹了口气,随即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许久,仍然得不到答复的王艮,终于忍不住问道:
“张先生,可是王艮的身世有什么问题?”
张升摇头道:“没有。只是不知你既然已有秀才功名,为何还要执意拜我这个药店郎中为师?”
王艮道:“王艮自记事起,便与家母相依相伴。
如今母亲身体虽然还算康健,但终究年事已高,因此王艮便想习得医术,日后也好时常在母亲身边尽孝。”
张升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我可以收你为徒,并且绝不藏私,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只是有一个条件,不知你是否能够应允?”
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各行各业的师徒,只要不是至亲的父子,几乎就没有不留上一手的。
因此听了这番话,就连张昶也倍感诧异。
只是见三弟对自己暗暗摆了摆手,便没有出言相询。
王艮忙道:“先生的医术,这几日早已名满北平城,王艮不敢贪心奢望,只求学到先生一两成的本事,便已心满意足!
不知您有何条件,王艮定当竭力满足!”
张升正色道:“我既然说了倾囊相授,便定会将所学医术全部传授与你。
不过我这个条件很苛刻,你当思虑周全,莫要轻易应允。”
王艮拱手道:“先生但说无妨。”
张升问道:“我要你从今日起,便放弃考取功名,今生绝不入朝为官,并且侍奉在我左右,你可能够做到?”
王艮闻言大惊,甚是为难地说道:“这……这个……”
张升道:“你已然考取了秀才的功名,要你放弃科考之路,确是为难至极。
不过你也该知道,我大明朝尊崇儒学,倡导医学,因此许多文人都由儒入医,医者的地位也得到了显著提升。”
说到这里,张升站起身来,走到了王艮身旁,提点道:
“再者说来,你若是侍奉在我身边,也就意味着我能随时为令堂诊脉看病。
这可是北平城中的达官显贵都没有的待遇啊。”
见对方仍然倍感为难,张升叹了口气,说道:
“此事确是难以决断,你也不必急着做出答复。
这样,你回去好生思量,想好之后再来找我便是。”
王艮甚是感激,躬身道:“多谢先生,待我回去与家母商议后,定会尽快给您答复。”
送走了王艮后,张昶迫不及待的问道:
“老三,那个书生究竟是何人,你为何竟要将医术尽数传授给他,还说绝不会藏私?”
张升道:“这个……”
突然他灵机一动,问道:“我的医术是从何处习来的,爹应该告诉大哥了吧?”
张昶连忙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爹说了,是祖师爷眷顾,不仅救了你的性命,还给了他老人家的《本草纲目》。
我和你二哥都羡慕得紧,但唯恐你泄露了天机,这才不敢让你教我们。
谁知你今日竟然要将所学传授给一个外人,唉!”
张升心道:两位哥哥待我当真不错,只是大哥的资质实在鲁钝,二哥又太过心浮气躁,都不是学医的好材料。
而且要是传授给他们,也就无法自圆其说了,于是劝道:
“大哥莫要着恼,那个王艮可不是外人,而是祖师爷亲自为我选定的弟子。”
张昶听后果然甚是惊讶,问道:“祖师爷竟然将你的徒弟都挑选好了?”
张升点了点头,道:“祖师爷老人家早已位列仙班,这些小事对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张昶指了指自己,带着期盼问道:
“那除了王艮之外,祖师爷还有没有让你再收别的弟子?”
张升叹了口气,道:“有,但可惜祖师爷给出的名单中,并没有大哥和二哥的名字。”
张昶黯然道:“想来也是,似我这样的愚笨之人,祖师爷又怎么可能会眷顾。”
张升心下不忍,便安慰道:“大哥宅心仁厚,日后必有福报,说不定还会入朝为官,甚至封妻荫子呢!”
张昶虽然很想学到高深的医术,但却生来心胸宽广,故而听了兄弟的宽慰之言,便笑道:
“那我便借三弟的吉言了!”
这时,张子苓捧着洗好的梨子走了进来,笑着问道:
“两位哥哥相谈甚欢,不知在说些什么?”
张升正欲答话,济世堂的方向却有人高声喊道:
“有人么!张升大夫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