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谷村,居安思危的苏长青,有一丝不安。
苏长青的身影被晨光拉长,他站在人群中央,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亲手刺破了昨夜刚刚升起的、那脆弱的希望泡沫。
“诸位乡亲,”他开宗明义,没有半分客套,“白日里,苏某说百花谷已应允指导,是为安大家之心。但仙门遥远,承诺未知,将全村四百口人的性命,寄托于一句虚无缥缈的答复之上,是为不智!”
“我们必须立刻自救!”
他将“十日口粮”这个死亡倒计时,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让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所取代。
会议的第一项,便是讨论食物来源。
苏长青召集村里能辨别野果野菜人出来。
在人群里,几位自幼便在山野间长大的老农响应号召出来讲学。
他们凭借记忆,口头传授如何辨识可食用的野菜野果。
“……这种红杆绿叶的,叫‘血皮菜’,能吃。”
“……根茎像人参的,千万不能碰,剧毒!”
村民们听得极其认真,死都要将这些关乎生死的字句,用尽全力烙印在脑海中。
角落里,陈浩一脸憨厚地听着,一边听还一边笨拙地对身边人抱怨:“唉,人老了,记性就是差,这前面说的,后面就忘了。”
坐在他身旁的夏紫芸,则抓住了这个完美的时机。
她抬起头,用孩童特有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天真语气,一针见血地问道:“几位伯伯,万一……万一我看到一株长得很像的毒草,把它当成能吃的采回来,那该怎么办呀?”
这句孩童对死亡最天真的诘问,却如同一根冰锥,瞬间刺破了众人心中那点可怜的侥幸。
是啊!万一认错了呢?那代价,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刚刚还充满希望的讨论氛围,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种原始经验传授方式背后,那致命的缺陷。
夏紫芸提出,让几位老农去寻找相关的野果、野菜,进行实物教学。
会议辨别食物无法进行,那就进入了第二项,粮食配给。
苏长青提出了一个理智但残酷的方案:“从明日起,所有人定量配给。将十日的口粮,作二十天来吃。”
这个方案一出,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每日半餐,这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观察到这种集体沉默背后涌动的暗流,一个魁梧的身影猛然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只剩下一条手臂的壮汉,人称独臂阿龙。他将大家敢怒不敢言的话,用粗犷的嗓门吼了出来:
“苏先生!你别光看你自己,你看看大家伙的脸色!每日一餐,吊着命,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我们选你当村长,不是来听你怎么分这点死粮的,是想听你怎么带我们找到活路的!”
他仅剩的独臂奋力一挥,指向远方,声音中充满了亡命之徒的狠厉与蛊惑:“与其在这里饿死,不如带我们这帮还打得动的爷们儿,出去干一票大的!无论是抢那些落单的商队,还是劫那些富户,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干一票!”人群中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眼看争执就要升级,角落里的陈浩却打了个哈哈,用一种自嘲又带着点胆怯的语气,对他身边的人说道:
“哎哟,这位壮士真是豪气干云,可惜我这把老骨头是跟不动喽。”
他拍了拍身旁的夏紫芸,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我啊,拖家带口地留下来,是想求条‘活路’,可不是想跟着去‘冒死’的。”
“活路”与“冒死”。
一字之差,却如一道天堑,瞬间将那刚刚燃起的暴戾与众人求生的本能彻底割裂。
是啊,他们之所以选择留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里最安全,求一条活路吗?跟着阿龙出去打劫,一个不慎,就是团灭的下场,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求生避险的集体本能,迅速压倒了那一点被煽动起来的冒险冲动。独臂阿龙的提议,瞬间被无形地孤立了。
眼看时机成熟,陈浩才“顺势”对苏长青建议道:“苏先生,我看……不如把每日的口粮,拆分为早、中、晚三小份,用水多冲泡一些,熬成糊糊喝。虽然还是那些东西,但好歹一天能吃上三顿,心里踏实。”
夏紫芸的内心瞬间一片通明:“师父……他根本不是在解决‘生理饥饿’,而是在用‘心理预期管理’来对抗‘饥饿的恐慌’!粮食总量不变,但进食频率从一增至三,便能极大延长他们心中那份安全感与希望!”
这个唯一看起来既安全又可行的“活路”,被饥饿而恐惧的众人迅速接受了。
最后的议题,是安全。
众人因缺乏工具和体力,无法在短时间内建造起有效的防御围栏,讨论再次陷入死结。
陈浩再次看似随意地开口了,他提出一个最低成本的方案:“我看,不如大伙儿轮流值夜,设立‘守夜人’,总好过睡死过去。”
他随即又像是开玩笑般地补充道:“再说了,真有哪头不开眼的野兽闯了进来,抓了刚好能给大家伙加顿餐嘛!”
现场先是一片死寂。
随即,不知是谁第一个笑出了声,紧接着,四百人爆发出了一阵充满苦涩与释然的大笑。
笑声驱散了恐惧,也极大地凝聚了人心。
会议成功落地,由混乱到有序。夏紫芸看着这全过程,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震撼。
她终于领悟了师父那堂“课前辅导”的真正含义。
原来,真正的力量,不是用身份和修为去强迫别人听从命令。而是引导他们,让他们自己否定错误,自己想出那个唯一正确的答案。
师父……他只是问了一个“笨”问题,说了一句“胆小”的话,最后开了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就兵不血刃地解决了所有问题。
他不是在下达命令,他是在所有人的心里,“种下思想”。
会议结束,村民们带着一丝苦涩的希望,三三两两地散去。
村长苏长青没有离去,他沉思的脸庞映得晦暗不明。
他叫住一个相识的人,低声吩咐道:“阿五,去,派两个机灵点的人,从明天起,不远不近地‘看着’那位新来的陈先生和他带的小姑娘。”
见心腹阿五面露不解,苏长青压低声音补充道:“非监视,是‘问计’。你去看看,此人这口井里,究竟还藏着多深的水。”
阿五领命离去。
苏长青独自一人,望向陈浩远去的背影,眼神深邃。
“此人……绝非寻常之辈。”他低声自语。
“若真是被埋没的池中之物,我苏长青便是三顾茅庐,也要请他出任村长。”
“可他若是一头别有目的的猛虎……”
苏长青的眼中,闪过一丝与文人气质截然不符的狠厉。
“那我这小小的千谷村,便是拼尽所有,也要提前为他备好一副能咬断虎骨的陷阱!”